随着灰暗笼罩整个大地,一群夜游的恶鸟开始追着空中的无状之物。很少有这样的天空——灰绝的天,奇怪而高,从天穹打到天际。再从天际尽头的无物之阵中延伸来的是无尽的、永恒的矮墙。墙上布满了几百年抹不去的、巨大的黑印,像是落雷后劈焦的。
这种死寂的夜晚,隐匿着数不尽的活物与半活物。它们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游荡着,偶尔也会不小心地暴露在世人的眼里。
远远地有狗吠。
突然月亮出来了。满月。月亮不知从哪,不知为何地出来了。
于是那些语言就只能秘密前进,一直到完全沉默,与贫穷瘦弱的土地融为一体。
只有狗吠愈发明亮。
我沿着矮墙边上缓缓地走,不时低头翻看手中的地址。我感觉自己是在找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狗吠清晰如在耳畔。
终于,眼前的土地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正中立着一条黑狗,在朝着自己的影子吠叫。
“啊,是吠月……”我警告自己,“据说狗要是看到月光下自己影子的怪状,会因恐惧而狂吠。但是……”
月亮在我面前,我不自主地朝身后望去——然后腿一软。
因为恐惧。因为我看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扭曲成了瘦长的恶鬼形象,佝偻的背上诞生了一颗魔爪般的树。
我最终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向那轮惨白的满月。月亮像纸糊的,隐匿在枯树的枝干中,枯树的枝干从院中探出。寄居在恶鬼背上的就是这颗树的影子。
黑狗凑近了我,还摇起了尾巴。这是一副温驯的模样,好像与我很亲昵。我从心底生出一丝安心。
我站起来,闻到了一股令人怀念的香味。
这时,栖息枯树的院子的门被推开了,吱呀——从门缝里闪出一个幽灵般的身影。
一个憔悴的,眼底有深邃的悲凉的中年男人。我一眼就察觉到,这副面孔只有经历了很多悲惨境况的人才能摆出来的。
“亏你能摸到这里。叶县青……就是你吧。嗯……”他看我的眼里有种异样的光,我猜忌我们两个中得有一个不是人。
“啊,是。”我核对手中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我长出一口气。总之,找到这里就行了,别的管它呢。
“进来吧。”中年男子说,“我叫叶山灯,你该喊我……算了,就喊我灯叔吧。”
“好的,灯叔。”我已经放下心中的戒备,甚至有点轻松。
我踏进院门,第一眼就看到那棵怪异的枯树。不对,我仔细地看后,那不是一棵树,而是两棵!它们的根部全绞缠在一起,枝干顺着缱绻,已经合为一体。
“灯叔,这什么树啊,怎么长成这样啊?”我不禁问。
“桂花树和白果树,别的就不要问了。”灯叔似乎不大想说。
算了。这儿一切都那么怪,我只是来完成父辈的遗愿的。父亲临死前递给我一张字条——“去找叶连边,你的爸爸。”我当时还小,但也大吃一惊。父亲向我解释道,这是他母亲交给他的。父亲说,他找了一辈子字条上的人,没有找到。“那是你的爷爷,要找到他。”
我默默记了、信了。可我一个念书的学生又有什么精力去找一个仅有名字的人呢?我知道,这或许很重要。但是,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久了,我也懒下来。
然而,就在一星期前,有个神秘男子找上了我,递给我一个地址,并说:“叶县青,你的祖父叶连边去世了,这是他的住址。记住,七月七日深夜,一个人去。”说完,那人就消失了。
所以我此行前来就是完成父亲的夙愿,虽然只是参加葬礼了。
我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世有点特别。我当时甚至有些期待和愉悦,仿佛自己像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将有传奇的经历。我身上确实有很多主人公的“特征”,父母早亡、不寻常的名字、喜爱幻想,还有目前这一连串怪事……
正当我想着,就跟着灯叔走到院子深处,竟看见了更令人诧异的景象——
院子一周被各种花草占领,长得要向人扑来;盛开的与未盛开的,都在月光下抚摸与注视。这满目的生机反而给我带来了一种恐惧,尤其想到它们都是鲜活的在呼吸的生命,便更加战栗。而另外的布置,只是普通的丧礼模样。
我想要开口问,但又把话咽了回去。灯叔也不说话。我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便去到灯叔给我安排好的房间里。“千万照顾好自己。”灯叔对我说了句奇怪的话。
我独自在空荡荡的房间,月色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入户。我望了望自己的右手,上面还有些土灰,是刚才跌倒时弄脏的。
这手上似乎有一股令人怀念的香味。
尽管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旅途的劳累很快淹没了我。我倒下来,沉沉睡去。
馀香若即若离,我做了个漫长的梦。
几个人,黑衣。把我抓住。看到一个人的脸,是灯叔。他们押我到院里,褪去我的上衣,我仆在地。有人把那两棵连根的树铲出来,栽在我的背上。我瞬间感到无数细密的根须挠刺着我的血肉。我受不了疼痛,匍匐地要逃走。过了好久,我爬到一个桥上,一个老人把我推下河。我掉了下去,顺着河流飘着。搁浅上岸,正对我的就是那个院子。我爬进院子,埋葬自己在原本的树坑中。
翌日早上醒来,我看见手臂上长出了一枝淡蓝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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