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河》

                       

《老人河》

回家第二天，早上被单挂鞭炮吵醒，出事了。

镇上的灵车停在路边，司机正在摘除车前的“奠”字横幅，车侧门拉开下来三个人，有序排开，带头的头顶白布手捧遗像。

原来，村里的黄瞎子去世了。

黄瞎子无儿无女，从我记事起的就是生产队的五保户，口粮一直由挨家挨户出，几年前被公家送进了镇上的养老院，这一去就再没回过村，直到今天早上。

黄瞎子有两个亲兄弟，不过都先他好几年去世，好在他的两个亲侄子轮流接济着点。听爷爷说，我们家族刚移民来这时黄瞎子才三十岁出头，眼并不瞎，后来患了眼疾不明缘由的就看不见了。其实我小时候不这么叫他，毕竟和爷爷同辈，可是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这样叫，他也不在意，遂成。

黄瞎子早年也出去讨过生活，干的行当是算命。经常杵着拇指粗的竹拐杖，带着一个碗就出门了，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再回来时却更加落魄。

我不知道黄瞎子是否真的会帮人算命，总之我从未见过有人找上门来。不过到底算是个跑江湖的，黄瞎子讲故事确实很精彩。夏天的夜晚，总爱和一群小伙伴围着黄瞎子坐，听他讲水浒评三国，还有小日本进中国。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他说的一个趣事我一直记得，他说当天上云彩很多，变化很快时，云彩会拼成各种你心里像要的形状。时至今日，我仍旧时常抬头，注视，验证。

黄瞎子是我实打实的救命恩人。我和黄瞎子的一个侄孙同岁，他也是我发小。7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坐在他家后院藕塘的台阶上洗脚，一个不留神，我顺着青苔滑进了水里。挣扎扑打，不一会就不自主地被灌水。发小跑向大人们农作的方向求救，黄瞎子一手拿着根部带泥的新鲜蔬菜，一手杵着拐杖走向藕塘边，在距台阶尽头还剩一两步的地方停下，朝我落水的地方伸下了他的拐杖，我被他拉到了台阶旁，爬上岸，边哭边光脚丫走回了家。回家被我妈一顿痛打，并警告我以后要是再玩水，发现一次打一次～这是我至今不会游泳的原因。

其实黄瞎子方向感非常好，从来都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好多次我都站在家门口悄悄观察，他总能在正确地地方转弯，合适地地方停下，一次又一次；他杵拐杖的方式也和他人不同，他走路时总是用他那竹制的拐杖向前敲打，频率快力度大，像是以此来作为反馈。这样一来，拐杖磨损得非常快，好在村里的一小片竹林都是备胎，不过需要我们小孩子偷偷摸摸砍伐…

我和发小一起做过很多×事，比如一起爬树偷梨，一起跑田野折油菜花…梨子从来都是发小监守自盗，我们趁着发小的奶奶午睡，偷偷爬上树摘梨，一开始是屏住呼吸猫着身子堂而皇之地穿过发小家堂屋，堂屋被发小的奶奶上锁后，我们就翻土坯墙进后院。其实发小的奶奶并非是个小气的人，只是尚未成熟的大青梨被我们偷摘，涩得啃上一口就扔地上的确可惜。很多次我们再翻出墙外时，黄瞎子总是面朝我们，手杵拐杖笑而不语，不知道他是假装没听见，还是假装心里没看见，希望是没有！

和村里其他去世的老人一样，黄瞎子被埋葬在一个叫“坟烟滩”的地方。那里三面环河，河还有个应景的名字叫“老人河”。一块墓碑，几抔黄土，落叶归根，那里是村里大部分老人的归宿，世代如此。然而，墓碑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刻字，不出几年就会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拢起的黄土也会被一次次的骤雨冲刷得愈发矮小；来年的春天一到，坟头就会长满杂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发迹的子孙后代们回去兴修！

没多少人了解黄瞎子的生前，更没多少人会在今后的茶余饭后里提起他，相信不出几年，有人提起他的名字——黄瞎子，我也可能只会记起：黄瞎子，一个会讲故事会算命还救过我命的人，原来他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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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黄瞎子还有个亲侄子，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提到他是因为他擅长下象棋，棋艺在这一带都无人能出其右，我8岁那年和他学过几天，后来他出去谋生，自此没了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