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娘阿娘
再去自己家的铁铺,有些意兴阑珊。
一路上,我几次回头,看聚福斋的影子,心中总是憋着一股气。
伙计催赶着我快些走,老爷肯定又大发雷霆了。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老爹果然正襟危坐在高台上,严肃的看着我。
“对不起,爹,我来迟了。”我乖巧地给爹行了个周全的礼,先堵住老爹的教育。
我已习惯叫这世的父亲为老爹了,叫着老爹的时候,我会想起在遥远的现代等着我的老爹和太真。也许,我这一世早早找到青鸟,便会早夭,那时,老爹和阿娘一定会很伤心。所以,趁自己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多珍惜。
然后转身向座下预定我商品的客人做了一个大大的揖,口中说道:“这位客人,真是对不住,因为您的量大,我今天赶制的时候,特意想出一个新花样,便立马做了出来,想送给您作为见面礼,希望您能喜欢。”
说罢,我从贴身的衣袖里拿出一支银白色的玫瑰簪,流畅的线条布满簪子的全身,一簇簇的玫瑰花镀上了娇艳的大红色颜料,花边上添了金粉,花心里有细小的水晶装饰,花尾处设计出了这里罕见的圆珠流苏,长短不一,在光线下摇摆,既显性感妩媚,又能衬出佩者雍容华贵的气质。
因为多是女人的配饰,每次有大的订单,客人的身旁都会随身带着夫□□妾。今天在路上耽误了功夫实在是个意外,我便顺手把自己新打造的器件拿出来送人,一方面以表歉意,这么大的客户,流失了实在损失太大。再者,看看这些算作女富婆的买家,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样张扬的设计。
没想到,我刚拿出来玫瑰金簪,那位贵妇的眼睛立马变亮了,看了身旁的老爷一眼,老爷明显能看出夫人的喜欢,高兴地从我手中接过玫瑰金簪,送到夫人的手里。夫人接在手里便爱不释手,忍不住想别在头上试试,又害羞地看了身旁的老爷一眼,便要作罢。
我立马走到夫人的跟前,说:“夫人,这支玫瑰金簪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要不,我给您戴着,您看有什么不足的给我提出来,下次再来,一定会比这个更好。”
夫人犹豫地看了身旁的老爷一眼,只见老爷微微点点头,便含笑应下了。
我在给夫人别金簪的时候,特意将她的头发垫得蓬松些,这样能显得发型更高,衬着这个玫瑰金簪,会更贵气逼人。
当那位老爷看着夫人佩戴上玫瑰金簪后,判若两人的气质,不禁有些惊呆了。那夫人娇羞的笑容,令我心想,这位老爷定不是一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
接下来,订单很顺利的完成了,而且提前把我今天的礼物预定了一千支,更意外的是,我有意把这支玫瑰金簪的价格提高了十倍,想着把货物往上流阶层打通,没想到,这位客人欣然接受,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些赞赏。
哈哈,这下口袋里就有钱啦!我内心里小小得意了一番,偷偷瞧了老爹一眼,还好他没发现,不然一定会说我沉不住气了。
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内心不禁感叹: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话一点都没错啊。
末了,这位夫人让我叫她梅姨,这位老爷让我叫他陈叔,还一再强调,以后去苏州城,一定不忘了去他家拜访。
我那老爹看着我在下边应对自如,那位老爷直直称赞我堪比男儿,喜得老爹合不拢嘴。
将陈叔送到门外,我发现陈叔他们坐的马车竟是罕见的官家配置,可是看向老爹时,发现老爹像没有瞧出来似的,如同往常一般周到的送走了客人。
于是,当时我也没在心里当回事。
回到客厅,我便拿出我自己的账本,把今天的一千支玫瑰金簪记上。“噢耶!顺利进军上流市场!”我把这历史性的一刻在我的记账本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嗯,其实,我就是太激动了,忍不住写下了“excellent”,而且还是一气呵成,任谁也不认识的。
“你个丫头,怎么就这么财迷?”
我正乐在兴头上,被背后老爹的一声吓了一跳。
猛然间转过头,看着老爹,安抚安抚我跳动的心,叫道:“老爹,您能不能不要这样吓我,我都快吓出心脏病了!”
老爹一听,不高兴了,“什么心脏病?早就告诉你今天有贵客来,让你早早来铁铺,你倒好,安然的坐在茶馆里喝茶,让伙计到处找你找不到!我可还没有收拾你呢!”
放了老爹鸽子,他笃定会不高兴,一家之主,被自己的闺女这样无视,也难怪他火气。我立马屁颠屁颠跟在老爹后头,“老爹啊,您看吗,我最后不还是挽回局面了吗?我给咱的订单又多了一笔,您怎么样也该给个奖励吧?”
“一天天就知道在我跟前计算你的收益,还装模作样的给我讲乱七八糟的故事,我是故事里那个会克扣你工资的人吗?连你老爹都信不过,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闺女!”
“人家不是告你一些先进的营销理念吗?您难道没发现,自从有了奖励机制后,咱们铁铺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订货更多了,利润也蹭蹭直上,这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
老爹一听这话,看着我露出沉思的模样。
笑话,运用现代最先进的管理,适当的激励员工,多劳多得,给做得好的超出任务的人额外奖励,我们家的铁铺经营不好才怪。
“你这丫头稀奇古怪的想法,确实是有点用。”
我一听乐了,老爹终于肯正面评价我的手段了,以前他一直说我胡来。
“那老爹,您看,我是不是也该得点额外奖励?今天还多销了一笔呢!”
“怎么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呢?我是那种会克扣你工钱的老板吗?”
好吧,老爹,至少到目前为止,您按我写的制度去规范员工,别人的奖金一波波发下去了,我还没有从您手里拿过一个奖励的铜钱!
我看着老爹甩袖离去,郁闷了:貌似无论如何该生气的也是我吧?我辛辛苦苦给你打工,拿不到工钱,问你要,你却每每都以我质疑你的公正而恼怒不给。
原来在古代,也跟现代一样,欠债的永远比要钱的理直气壮!
作为一名辛苦为公司赢来大单的员工,就这样被不公的对待,我是真的想辞职不干了。不过想到老爹说得也对,这个铁铺迟早是我的,我何必计较那么一点点效益呢?可是,看着那么一大笔钱从口袋里流走,还是心不甘啊!可是,不甘又有什么办法呢?对于老爹,只要见我有提醒他的苗头,就觉得我不信任他,这次的钱准拿不到手了。可是,老爹啊,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质疑你不给,我质疑你还是不给,人家真的很想要嘛!
我气呼呼的跑到阿娘身旁,又开始控诉老爹的罪状。阿娘把她的嫁妆全部拿出来摆在我的跟前,说:“阿婉啊,你要是急用钱,就把娘的嫁妆拿去,你爹那边,我说话是不管用的,尤其是关于你的事。”
什么嘛?这不明显的你们俩口子合起伙来欺负我!
我负气便要离开。
“阿婉,你看看娘这两天画的新花样,奖金拿不到,制出新货了,提成总还是有的吧。”
老爹和阿娘实在是新势力份子,接受起我的新文化了,比当初五四运动的学生还快。只是最开始每次说起来我的那些奖金啊、分红啊、制度啊,总是一脸鬼笑。不过,后来慢慢的时间打磨下,也便习惯了。
是啊,反正这么些年了,也早该习惯了。
我转过身,看着笑眯眯的阿娘,顿时败了。我的脾性和老爹的脾性被阿娘摸得太透了,她本着两边不得罪的立场,双方都安慰都讨好,活脱脱一个无辜小妇的模样。看得我都心疼了。老爹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和阿娘在一起的吧?
可是,无论老爹多爱阿娘,他还是在迁到青石镇没多久,我刚满三岁,便娶了新人。而这个新人,据说还是一个铁铺的大客户给介绍的。
她是江南大家陈家的嫡女,名曰王露园,当年老爹迎娶她时的场面,我相信比迎娶阿娘风光多了。虽然我只有三岁,两世的年龄加起来也不小了,经历了生死,见惯了世态炎凉。那一长排的红灯笼,点着长生灯,从我们郊外的王宅一路到青石镇上的主干道,但凡是主干道上的每一户,门头上都挂着我那老爹免费赞助的红灯笼。
甚至以后的将近五年,每逢新年,那条街挂出来的灯笼都是整个青石镇最红最亮的,如果不是老爹因着迎娶新人而做,我一定会想办法在灯笼上打上“王记铁铺”的广告。所以,待到五年以后,第六年,当初的灯笼都经不住风吹日晒,破烂不堪了。
我借着阿娘的生日,拿着自己的私房钱,挨家挨户将印有“王记铁铺”广告的大红灯笼重新送上,外加一个现代的生日蛋糕图画。那些拿到灯笼的人看到新花样,看我的眼光更亮了。自然,没拿上灯笼的人禁不住家里小孩子的渴求,纷纷来我这里询问,于是,我便说,只要给阿娘恭贺生日快乐的人,便可以免费领取一个阿婉品牌的大红灯笼。生日当天,恭贺阿娘生日快乐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直震得我们的宅子一派欢天喜地。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我内心里心疼阿娘。常言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陈家嫡女也对得起当年老爹骚包加任性的举动,陪嫁的嫁妆足足抵得上我们铁铺十年的收入。这样的家世,还是嫡女的身份,为什么愿意屈居人妾?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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