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变大的一个首要指征是对“甜度”的忍耐力显著降低,这里说的是舌头可以品尝到的那种甜而非其他。很难解释其中缘由,如果偷懒,可将之归因于身体内在的自然变化与调适,但身处这生活,尤其是最近的生活,很难任这些变化凭水向东流,哪怕是汗毛迎风站立都想透过显微镜看看其中有没有躺卧或蹦跳的“异类”汗毛,因为正是这些汗毛帮我建立对身体的更全面的了解。
警惕异常之所以异常的原因、而不将之四舍五入为“习以为常”和“误差范围”我想应成为以后生活的一个标识。也想过这个想法的动机所在:是不想把人情冷暖仅仅归咎于人情冷暖,而是意识到,那是一个社会的运行逻辑和一群世俗的代代累积。为了不把时间和情感浪费在感叹濒死求助的人怎么会遭遇这么绝望的处境上,作为活着的一份子,应预习狂风边的悬崖,应预习自己的死亡之途——那或许散发着百合香气的未来,如此才能避免落入比海更深的悲伤叹惋,才能将更多的时间付诸及时、明确的行动。那个人死了,那不是ta命如此,而是我们命命如此,所谓幸存,是短暂的乐观,希望不寓于性格之中。据我所知,讥诮而骄傲的人往往有一具悲伤的身体,他们因此比岁月静好更真实可感。
我不知道是否正确:总觉得把幸福作为生活的指标是我们智商不济的一个表现。所谓幸福是永远不能实现的,或者说只能暂时实现,它的诱惑来自它的无常,所以人人才要奋力制造一个以它为名的恒定的生活状态。于是,我们越来越想抓住海面的粼粼阳光,而忘记了深海的植体与游鱼、漩涡与撕咬才是海洋本身。身居其中而不知其貌也是一种全然的海市蜃楼之景吧。幸福本不是自然的应有之意,而是人类文明拔地而起后,为了族类更长久地活下去而制造的精神奖励,即幻想——活着总不能是为了死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要我说,从生到死,人在这个茫茫空间里所要解答的不是生向何处,而是死向何所,在这期间,人要记住的,是一个个耻辱和绝望。在这里突然想到童话故事,《海的女儿》。
出于对“生”的敏感或“死”的犹疑,时间已渐渐从一种通行货币的角色中出走,并在个人自我意识的疆域中向远放逐,带有伤痛、悲拗和无措的印记踩踏其上,是这些无法被扫净的痕迹让人生自此之后变得像飘飞风筝的种种象形:玩偶,兔子,宇宙飞船——蓝色天空将被各种颜色和形状充盈,它们成为与天空交错的存在,停留,飞翔,下坠,在落雨、日照和飞鸟之外,为天空提供另一种速度,这是向远放逐的时间。于是,仰望天空时,落入眼睛的不再是一处可供享用的风景,也不再是意识里的对坚硬大地的消解,而是此时此刻,此身此地,此般历史。
外面下雨了,有些雨滴不知落在了什么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在安静的阴郁天气里,这声音如此醒目。不知是否有早到的燕子正在为筑巢忙碌。我想起列车驶离灰色的冰面时,一个男孩迎着窗户说了句,大不了我们原路返回内蒙古。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妹妹对他说,不戴口罩不让下车,于是他带着无所谓但骄傲的口气说了那句话,那是孩童简单世界里特有的蛮劲儿。他不知道,如果留不下来,回去也会很难,或许,他十七岁时就会知道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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