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重复的上下摆动,随着一阵阵萧索的白烟扑鼻而出,这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腾腾蒸气中机械工作着的机器。两眼的空洞仿佛窝藏了整个宇宙,消瘦的影子钉在身前的栏杆上,被铁条之间的空隙分成均匀的两半。一个再刻意伪装的画皮,在被榨干了灵魂之后,所有的修饰都显得多余,甚至是耷在横栏上小臂延伸出修长的右手,甚至右手指尖掐着的闪着猩红 火光的香烟。
那是一盒烟里面的最后一支了,依照不久前养成的习惯,他会把最后一支烟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面取出来,焚香祷告般的夹在掌心,虔诚的许上一个心愿。然而这次,他只是把烟递到唇上,左手挡住风口,右手打开火舌,在火焰和烟丝接触的瞬间,深吸了一口气,再放下拿着火机的手臂,吐出一口夹杂着烟雾的气息。随后在淡淡的星光下沉湎过往的点滴,任由飘飞的烟灰搅乱时间的频率。他在考虑应该许一个什么愿望,脑子愈发的乱,烟支也越来越短。
他以前从不抽烟,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家三代人里抽烟的只有他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公在他出生前死于肺癌。按理说尼古丁的魔力不应该在他的身上被施展出来,但是荷尔蒙的引力还是硬生生把这两个不相及的事物连在了一起。
世界小到一条街的布景,天边的北极星闪烁着微芒,残缺的两个灵魂得以融合,幸福的距离不过是脚步对街头到街尾距离的丈量。街景是喧嚣后道具的延续,演员不再是曾经舞台上的他,还有曾经舞台下的她。夜色清净,微风徐徐,耳边还有阵阵低语。她的脚步吻甜了脚下的柏油路,他的吉他被暮色悄悄遮住。
“来支烟么?”当影子在街尾被最后一盏路灯投影的很远很远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从口袋里递出烟盒,那是一个白兰相间的精致盒子。
“嗯,”他犹豫了,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笑笑,“我其实没有抽过烟。”
“哦……我以为你会的,”她不相信似的缩回了手,“毕竟么,摇滚多少都有些叛逆的基因。”
“呃……小时候在邻居那里尝试过,结果被呛到了,以后就没有抽过了。”他不好意思的说着,右手习惯的挠了挠头。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娴熟的点燃了烟支,在腾起的烟雾中轻轻闭上了眼。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丝淡淡的薄荷气息,他静静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夹着修长的香烟,她也默默享受着肺部的气体带给神经片刻的惬意,他们之间隔了一层薄纱。
成熟于他不再是内心的坚固,更多成了一种游离的表象,他开始渴望外在的成长,把相异的气息当作彼此之间唯一的隔阂。时光吹黄了满街的桐树叶,也抖落了满身的伪装,当两个人的影子又一次来到街上,他们脚下踏着的正是曾经葱茏的残枝败叶。影子被路灯投的很远很远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已经暖的有他体温的香烟,侧头说道:“来一根么?”
她眼神微微一闪,接过了红色的包装,“玉溪啊,劲有点大。”一边说着,一边从烟盒里面取出了一支,放到了唇上。
烟盒递了回来,他想要燃上香烟,她右手轻轻一拦,掏出了打火机。他把香烟叼的很低,为了让她方便挡风,却被直直上升的烟气熏出了泪水。她笑了:“感动的都哭了,不至于吧,把烟抬起来点就好了。”
两个人的身边都笼上了朦胧的薄纱,呛人的气味开始以他们为中心散开,他们站在一起,一边静静的看着彼此,一边惬意的吞吐。他们吸着自己的烟丝,吸着对方的烟气,他们置自身于混沌,眼中只有星芒般闪烁的烟火。火光从唇边降下,像一颗流星的陨落,火光从膝边升起,像一只萤虫的飘离。
也正是在这一个安静的时刻,她讲了一个让他难忘的事情。
她偏头问道:“你吃东西一般是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还是会一开始就吃掉。”
他想了想说:“嗯,留到最后吧,因为我觉得那样拥有美好事物的时间会最长。”
闻言,她微微一笑:“我也会留到最后,因为最后的一个会寄托我的期望,在尝试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不是么,所以我宁愿相信最后的会是最美好的。”
这似乎是一致的选择,但是在选择的内部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别。他把心锁定给了臆想的唯一,而她把心永远的空给了未知的下一个。但是他却来不及细想这里的种种,只是被表面的一致蒙住了头脑。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惬意的抬起小臂,却发现猩红的火光后面跟着一截长长的白灰。放下了手臂,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紧了香烟,大拇指拨弄着过滤的部分,却不想夹的地方太靠前,拇指的力气太大,把烟从烟草和过滤嘴的分界线生生撕裂开来。他一紧张,却又不想暴露出自己的窘迫,只能后移食指和中指,把裂开的部分悄悄挡住。
仿佛是她故意留足了时间让他去处理难堪,等到一切趋于平静,她又开始讲了起来:“起初我接触烟是为了收集,你知道,女士香烟真的是很漂亮,谁知道到了最后,我就成了烟民。我虽然吸烟了,也还是继续收集着烟支。我觉得每一盒烟的最后一支就是整盒的灵魂,所以我会在最后一支香烟里封存我的愿望,这样,我收集的就不只是死气沉沉的物品了,而是有了灵魂的寄托。许愿真的超级灵,不信你到时候也试试。”
这似乎是一件充满了趣味的事情,她在讲话的时候,他一直专注的听着,偶尔会把那根烟放在嘴里。不过那根断了一截的香烟就如同没有夹紧气门芯的打气筒,气流在断掉的地方溜走,他即使用尽力气也不能使前端的火光再亮一丝一毫。小风阵阵吹过,缕缕的青烟在风中消逝殆尽。
光秃秃的枝杈被月光复制,淡淡的投出斑驳的模子。又一次,浅色的背景中凸显出两个悠悠穿行的影子,他们的手连在一起。从街头到街尾,影子分开,却走去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这条主路上以后再也没有同时出现过这两个影子。
他行过很多地方的路,登过很多次数的山,赏过很多很多种类的花,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而她徘徊在万宝路,流连于长白山,陶醉在茶花之间,她是自己世界里的娇子。
两只锋芒在背的刺猬,会在寒冷的驱使下靠近彼此,一次次的刺痛,一次次的远离,最后会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使彼此感不到刺的生硬,感得到对方的暖意。来去匆匆的情感,终归只会在一个人的心里留下烙印。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抽烟,但是已经习惯。他每次吸烟都不过肺,但是次次过心。把最后的一支烟熄灭,他远远的抛了出去。回到寝室,拉开抽屉,他把打火机放了进去。不大的抽屉里林林总总摆下了一摞整齐的烟盒,每一个盒子里都有一支他专门留下的香烟,寄托着他对他们美好的明天的期待。他的兜里还有一个烟盒,里面却空空如也,他知道,这个盒子里封存的灵魂,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又一次想起短暂而美妙的时光,他的嘴角开始上翘,真是一段刻骨而又滑稽的感情。他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戒烟。真是矛盾,我本来就不爱吸烟呀,他这样想到。掏出烟盒,他猛然发现,这让他上瘾的东西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吸烟有害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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