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上

在这个人们普遍丧失自我的时代，那种特立独行的形象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想象里，他们对解释不清的理想的坚持创造了生命中许多截然不同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是对枯萎生命的控诉。

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最终升入天空的男爵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十二岁那年一次对家庭的反抗让他决定一辈子永不下树，但在树上，与人群的距离却让他真正拥抱了他的时代与社会。在这个人物身上凝聚着对世俗的厌弃和对生活的热爱。柯希莫一方面坚持自己的原则永不下树同大多数人保持距离，另一方面他毫无保留地参与家乡的建设和时代的进步。正如书中所说：“只有像他那样身体力行地去体验，只有像他那样一生到死都坚持我行我素的人，才能给大家做出奉献。”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可以预见的行为的抽象集合体。就像《树上的男爵》全篇的叙述者，柯希莫的弟弟彼亚乔。在柯希莫爬上树去的第一个夜晚，他躺在舒适的卧室里想象着窗外柯希莫的处境，并意识到有一张床、干净的被褥，软和的床垫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从那时候起，他正规而宁静的一生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柯希莫对这样平庸的命运充满了抗拒，他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度过这一生。他选择树顶到大地的距离作为他和平凡之间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在《树上的男爵》里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律师骑士。他把自己往昔的岁月和那些岁月里真挚的感情当作秘密永远地锁在心中，没有人了解这个外表上看起来显得有点笨拙而神经质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过去时光里的故事，直到最后他奔向能带他回到过去的海盗，最后却被海盗一刀砍下头颅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心中也有挚爱的人。这个人物的命运令人唏嘘，他向人们展示着一个人如果同他人的命运完全割裂开会变成什么样。某种程度上讲，柯希莫是他的反面。柯希莫总是充满热情地让自己的和他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他用书籍改变了强盗，在山火中拯救了家乡，追逐着那个时代最前沿的思潮，最后甚至参与到十八世纪末期的社会变革当中。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被卷进时代的浪潮之中，区别只是在于他从未放弃对自我的坚持。

这种对他人的疏离是柯希莫作为诗人，探险者和革命者内生的志趣。或许有人因着外部的原因有时会与他走到一起，正如书中出现的那群被贬远方的西班牙王族，但在外部的因素消失后，他们就会自动回归那个正规却无聊的轨道，只有柯希莫还一直留在树上。虽然他离群索居，但他也并不排斥爱情。那个小时候见过就再也没有忘记的邻居家的小女孩薇莪拉用巴洛克式的浪漫打造了他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只是当这种强烈的浪漫要求他放下自我时，柯希莫近乎本能地选择了放弃。这种放弃是痛苦的，但对于像他那样的人来说，孤独是永恒的主旋律。薇莪拉这个名字成了柯希莫一生的想念，但也正是在那个女孩离开后，他构建在树上的王国才真正变得坚不可摧。

作者卡尔维诺说：“《树上到男爵》中有一条通向完整的道路，这是通过对个人的自我选择矢志不移的努力而达到的非个人主义的完整。”《树上的男爵》全书以一种怀旧的语调进行叙述，这样一种语调在读者和书中的故事之间制造了距离。这种距离或许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和卡尔维诺所说的那种“完整”之间的距离。

我们的生活不断向前跑着，在前进的路上那些盘绕纠结的精彩故事一个个松散开来，最后都变成平滑的直线，这条直线将曾经的梦想串成了一串无意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