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一直开，开到天边外，坐着火车一直开，开到天边外，坐着火车一直开，开到天边外，坐着火车一直开，开到天边外……”
高三时候窝在宿舍里看曹禺的戏剧，看完《日出》，还沉浸在精致悲剧的慨叹下，猛不丁翻开《原野》，坠入光怪陆离的好黑的世界。血债血偿、牛头马面、黄金与铁轨、占有与投降……时隔半年多，坐在剧场，看《原野》里的大家活过来，鲜活地在眼前嬉笑、争吵、漆叉卡叉，一切幻梦竟然是那么真实。
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
七月份在江苏大剧院看丹剧《凤先生》，开场前五分钟的铃声只是往心上敲。当音乐响起，大幕徐徐升起，眼泪竟不受控地喷涌。也许这可以归结为音乐的触动吧。可是今天，当仇虎从铁轨上翻滚下来，在舞台上立住——又是不受控而滚落的眼泪。说不清为什么，兴许是戏剧这样的魔法叩击着心弦，兴许是真真切切地走进北京国际戏剧中心的兴奋，兴许是和澄子姐姐一起走进剧场，和是朋友也像老师的师姐聊着似乎遥不可及的戏剧和俯拾即是的生活碎片，兴许只是眼睛有些干罢了。是《原野》里的他们活过来了，也是我在真真切切地活着。
有看到过这部剧很适合万圣节的评论。偶剧、幻象、浸没，的的确确。当三米高的人偶伴着昏暗的灯光幽幽地飘上台，当那些人偶围观金子和仇虎的唧唧我我——像那些仍飘荡在马孔多的灵魂，而我们围观他们的围观——像是审视、批判，又像是戏谑、旁观。当仇虎终于把刀刺向大星，我们看着大星直愣愣地坐起来，看到牛头马面提着白灯笼缓缓地前进，看大星目光空洞地跟着向前。当焦大妈举起拐棍猛地刺向在仇虎房间的小黑子，我们看到两个戴面具的黑衣人举起婴儿床，随着舞台的沉降缓缓消失。当仇虎控诉着仇人的罪行，我们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花季少女被一群一群的手抓住，拉扯又推出，看到沙粒从天而降，落入一条一条的黑布之上——掩埋与破碎。说实在的，当我走入人艺《原野》的剧场，我期待的不过是那些传统的再次上演，很意外看到了这样的呈现形式。抽象与氛围的具象化、感受的直观展现，剧里的环境都活起来了。
除了偶，刚落座就意外地发现台前两侧竟是乐器的地盘。鼓声、水声、孩子的啼哭声，它在眼前活灵活现地生发，继而融入戏剧。当金子独白控诉焦家对她的压迫时，鼓声响起，愈发响亮，金子的声音略低下去鼓声也略低下去，直到最后——“砰”，鱼死网破。就像赖声川老师说过的，要想每一分钟哪些点要突出出来，哪些地方要让观众的情绪到达怎样的状态，这鼓声巧妙地带着观众和金子一起质问、愤怒。而当故事走向突转，琴声会勾着大家的心，当一切悄然寂静，锣鼓声会突然震起，猛地吓住大家。小黑子的尖锐哭声是唢呐模仿的，柔和悠远的琴声是现场演奏的，鼓、琴，还有不认识的乐器，一切都让原野上的一切活起来。
之前看《戏剧新生活》已经意识到了节奏对于戏剧的重要性，而今天看到仇虎和焦大妈的对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的一问一答似乎就像音乐，像歌唱，节奏、情感、旋律，想起之前看的《调查》，竟然会觉得没有背景音乐对白有些许的枯燥，又想起《暗恋桃花源》，有些段落完全可以明明没有音乐却显得充实紧凑引人注目。她问他答，从干儿子到新媳妇，无缝衔接又层层推进。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可写，还有变幻的灯光，还有焦大妈的反问，还有大星的懦弱无奈，还有总是响在关键时刻的婴孩的啼哭……还有很多还有。
“好黑的世界……我的刀……”、歪斜的家具、刺耳的啼哭、幽暗的灯光，那是暗无天日的生活。但金子和仇虎跑出来了，金子带着他们的孩子坐着火车一直开，开到天边外，去寻找遍地的金子了，去到那只有火车能到达的、房子会飞、人们天天在过年的地方，去追寻自由和幸福了。仇虎复仇大业完成了，他选择偿债，而金子离开了，就像娜拉也出走了，子君也出走了。那我们呢？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澄子说那些优秀的戏剧演员是伟大的。的确，剧中人物的每一场救赎、每一次破碎、每一次挣扎，他们都要经历很多很多很多遍。排练、演出、巡演、复排、再演出，每一遍他们都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扔进去，去剖析、接近人物。无怪乎她用望远镜看到《家》中梅表姐的泪珠被深深震撼。后来又说到雷佳老师，她的大师哥，提到一场演得极为出色的话剧，后面才知道当天他母亲过世了。有时候会好奇，为什么自己常常被戏剧、被做戏剧的人吸引，也好奇为什么自己那么执着于所谓的戏剧般的纯粹，也许这些品质本身就是伟大而明亮的。
散场以后想等雷佳老师，碰到一位姐姐和她的朋友也在等人。问她在等哪位老师，她一笑，直爽地说谁也不等，看你们等谁我们就等谁。我俩一愣，继而是相视一笑。她接着说起《李白》和《杜甫》的各自长处，探讨着台词与节奏。后来又提起自己的看剧经历，说起她从03年开始看《李白》，年年看，到今天。她笑说自己都n刷了。回学校路上还在一起感叹，在北京，戏剧好像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城市的各个方向都可以便捷地投奔剧场。世界破破烂烂，戏剧缝缝补补。
大家晚安。
戏剧与我们同在。
2023.11.2 中蓝 李琪 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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