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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青春付水流(初稿) 20170414 -

莫让青春付水流(初稿) 20170414 -

作者: 戴小污 | 来源:发表于2017-10-12 22:26 被阅读0次

    第一章,故乡十六年

    老麻城

    从武汉驱车往东北方两小时,就到了鄂东小县城——麻城。麻城雄踞鄂豫皖三省交界处,始建于公元598年,她东临霍山;西至红安;南到罗田;北抵新县。土地3600平方公里,人口120万,1986年撤县建市,隶属黄冈市管辖。

    麻城往南走五十里,就到了夫子河镇,相传孔夫子周游列国路经此地而得名。夫子河因河建镇,号称“麻南第一镇”,山地和平原各占其半,属亚热带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农业以水稻为主,兼种小麦或油菜,境内河流纵横,鱼塘密布,年年风调雨顺旱涝保收。曾几何时,我戴氏宗族自江西迁入麻城、浠水等地,至今已历数百年,我的父母亲和族人至今生活在那里。

    此地民风淳朴,大多信仰佛教,认为猫是佛教的化身,所以禁食猫肉。老人地位高,“老”是一种尊称,“老人家”、“老师傅”或“老的”是对陌生老人的称呼,客厅上方的椅子只有老人能坐,年轻人只能坐在老人得下首,而且不能张开双腿或翘二郎腿。农村人清早不杀生,不见血,不谈论鬼、怪、蛇,逢年过节或请客吃饭须提前一天杀杀鸡宰羊。大人喜欢对小男孩灌输性知识,熟人之间聊天口无遮拦,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附带男人的性器官,只要没有未婚女性在场,人们在紧张的劳动之余,三五成群的大讲特讲黄段子,也不避讳小男孩。

    夫子河有自己独特的方言,山里的人说话是翘舌音,平原的人说话是平舌音,比如把“小”说成“细”,“刷牙”称为“洗口”。还有一些令外地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称呼,爷爷叫“爹爹”;父亲及父亲的哥哥或姐姐叫“伯伯”;父亲的弟弟或妹妹叫“爷爷”;母亲的哥哥叫“舅伯”,母亲的弟弟或妹妹叫“舅舅”。已婚妇女称为“大娘”或“妇联”。

    夫子河有“拜干爹”的习俗,主要是针对体弱多病的小孩或独生子女,为了让自家的小孩健康长大,就给小孩拜干爹,当干爹的不必是达官贵人,最重要的身体好,其次要有正当职业。有个抗美援朝的老兵,是部队的炮兵连长,打过上甘岭却能活下来,回家后精神失常成了乞丐,夏天穿着棉袄出来乞讨,身上脏兮兮的却从来不生病,这样的人命硬,他有数不清的干儿子干女儿。还有一些人家给小孩 取一些贱名字,什么“细狗”、“冬狗”、“腊狗”、“二苕”、“苕三”、“苕四”等等,还有小男孩叫“二姐”的。

    记忆中儿时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清一色的“的确良”军装或中山装。冬天里穿的是粗布秋裤,粗布是用自家的棉花在老织布机上纺织成的,这种裤子吸汗透气,保暖效果极好,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布料僵硬,容易与皮肤产生摩擦,小孩穿这种裤子,大腿内侧的皮肤经常磨红了。老年人过冬的时候,喜欢在腰间围一条粗布抹腰,一般染成黑色或深蓝色。这一款抹腰大有来头,据说是孔夫子当年遗留下来的裳(上身为衣,下身为裳),经过老百姓复制流传至今,年轻人只有在新房落成典礼的时候才能穿一次。

    麻城最出名的传统菜莫过于肉糕和鱼面,特别是肉糕(准确的叫法应该叫鱼糕,因为是鱼做的),被父老乡亲认为是天下美食,没有肉糕不成宴席,婚丧嫁娶,宴请朋友断然不可无此物。肉糕和鱼面的做法大同小异,都是用鲢鱼或者鲤鱼,剥皮去骨,然后切片、切丝、切丁,磨成鱼泥,最后以七比三的比例,掺入30%的红薯粉放进蒸笼里面蒸熟即可食用,鱼面则切成面条状,然后晒干,可以长期保存。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孩特别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糕。记得那个时候流行一首歌,歌名叫《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们小时候把它改编为“世上只有肉糕好”。后来我在广州打工几年回家,父亲问我:“广州人过年有没有肉糕吃”?我说:“没有”。父亲摇头摇头叹息,说道:“广州人好可怜”。

    以前的居住条件十分简陋。麻城地区的民居大多为四房一厅的平房,以夫子河的老青石铺地基,土砖砌墙,条件好的用青砖砌外墙。修房子的时候,全村的男女青壮年都来帮忙,肩挑背扛,场面十分壮观。修房子最刺激的就是“偷梁”,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村里的年轻人聚集到一起,带上一把锯子,到别人村里的山上偷一棵大树。据说,偷来的树做大梁,可以给主人带来财运,这棵树第二天剥皮,一面被刨平,画上五颜六色的龙凤图案,绑定一块红布,上书“紫微高照”,还要在红布的下面两角缝上几枚铜钱。九十年代以后,农民争先恐后的扒掉平房,改建成两三层的小洋楼,由于楼房没有大梁,延续千百年的“偷梁”陋习成为历史。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几乎不产生垃圾,遍地都是小动物,夏天的晚上到处都是萤火虫,天天枕着蛙声入眠。每到父亲耕田的时候,犁尖入土,很多鳝鱼、泥鳅都随着泥土翻起来了,我就会提着小竹篮子捡到一两斤。小河和鱼塘里面到处都是野生甲鱼,大者如汤碗,小者如墨盒,甲鱼身上没有肉,农民偶尔抓到一只,也是带回家给小孩子玩。九十年代中期,随着“中华鳖精”的广告在电视里面铺天盖地播出,昔日的人们不屑一顾的甲鱼顿时身价百倍,价钱最高的时候500元一斤,巨大的利益诱惑使甲鱼家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农民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动用各种工具,把甲鱼捕杀殆尽。

    牛背上的纯真岁月

    1979年的夏天,我家门口那条小河一改往日温顺的脾气,突然爆发空前绝后的特大山洪,浑浊的浪花咆哮着冲击两岸的庄稼,河面成漂浮着木头、农作物和动物尸体,滔滔浊浪快淹到我家门口了。洪水退后,农田里惨不忍睹,昔日的庄稼全部都被黄沙覆盖,沿河两岸形成的广袤的沙滩。这条河唯一的一次向农民发难,当年十之八九的农民家里都闹粮荒。

    此河灌溉农田数万亩,养育着夫子河人民,虽然每年夏天都会爆发一两次洪水,但是从来不会损害农作物,大部分的时候河水清澈见底,深不过膝盖,无私地滋润两岸的庄稼,人与河和谐相处。每当洪水来时慢慢的淹没了沿岸的庄稼,两三个小时之内必然会缓缓退到河中心,这个时候的小孩会跑到农田里捡回一些活蹦乱跳的鱼。

    1980年农历11月,我出生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体重8斤8两,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体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曾祖父是前清秀才,办过私塾,又弃文从商,后来家道中落。解放以后,作为旧知识分子与新政府格格不入,多次拒绝政府聘请。晚年闲暇时间泡一壶茶,将家里的藏书一页页地撕下来卷烟叶抽烟,逝于1959年大肌荒。

    我爷爷是个篾匠,瘦高个子,埋头苦干的老黄牛,一生不与人争强,十三岁拜师学艺,三年后回家做篾货,每天天亮就起来干活,直到晚上挑灯夜战到深夜。奶奶出生于地主家庭,她们两个人都有良好的家教,笃信佛教,道德水平比一般的农民高,是我们村唯一不说脏话,不骂人的人。爷爷有兄弟四人,自己排行老二,由于其父早逝,他重建父亲的老房子,又修了一座新房子,一手操办的两个弟弟的婚事。农村分田到户以后,他又买下了一座房子,送给我父亲。到了晚年,他又一手主持了哥哥弟弟的丧事,了无挂碍之后安然而去。

    爷爷没上过学,在曾祖父的耳濡目染下,大概认识两三百个字, 略懂儒家经典。经常对我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钱财当粪土,仁义值千金。”

    春天燕子回来了,农民非常喜欢燕子,认为燕子能带来财运, 每户农家在墙壁上最高处打一排小木桩,方便燕子垒窝。燕子似乎特别爱干净,会挑选一间粉刷干净的墙壁上安家,而且每年都要垒新窝。

    燕子夫妻像我爷爷一样的勤劳,她们不停地衔泥,下雨也不休息,几天就做了一个结实的窝,然后在新房子里面生一窝小燕子,一般四只或者五只。生了小孩之后的燕子更加忙碌,因为有几个小嘴巴“叽叽喳喳”地喊饿,燕子妈妈张开翅膀,时不时的掠过爷爷的头顶,忙着找虫子喂小燕子,每当燕子妈妈找回一条虫子的时候,小燕子们张开黄色的小嘴巴,脖子伸得老长,轮流享用妈妈带回来的美味。忙碌的爷爷和忙碌的燕子,构成了我六岁以前的全部记忆。

    1986年,从父母亲的口中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要上学了”。

    从我家门口逆河而上,大概要走一里路,跨过两座小桥就到了学校,村小学是我们村里人自己集资,在一座废弃的古庙的原址上建立起来的,白墙黑瓦,大大小小的房间围成一个“口”字形。学校门口又一个操场,不远处有一条河,操场旁边有一棵百年老栗树,还有容纳1000多人的大礼堂,仓库、知青点、代销店、加工大米的机房,星罗棋布地座落在校园周围,与学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群。我每次去外婆家路过这里,经常在树底下歇脚,这棵老栗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犹如撑起了一个巨大的遮阳伞,夏天坐在树底下,河边的微风轻轻吹来,耳边响起莘莘学子的朗朗读书声,顿时清凉百倍。我有好几次站在校门口朝里面张望,校园直挺挺的站着一排水杉树直刺蓝天,几十个小脑袋挤在一间房子里,原木制成各种形状,长短不一的桌子凳子,每人手中拿着一本书,跟着老师念我听不懂的话。我心里羡慕极了,要是有一天我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就好了。

    二姑妈是裁缝,用五颜六色布角给我缝制一个漂亮的花书包,三姑妈挑一担谷子到村里去加工大米,顺便送我上学。我背着小书包,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跟着三姑妈后面,在村代销店里买了一支铅笔、一个作业本。记得那时的“学前班”报名费4.5元,别小看这四块五毛钱,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可不是小数目,有的学生家里没有钱,暂时交五毛、一块的,还有几年没钱交学费,被学校扣发教材的,拖欠学费成为老师们最头疼的问题。

    我的启蒙老师姓何,脾气温和,中等身材,能写能画,老三届出身。在何老师的指导下,我好不容易才学会了执笔,在作业本成歪歪斜斜的写“1”,手中的铅笔重达千钧,才写几个字我累得汗流浃背。此时的我根本就不敢抬头,害怕接触到老师和学生的目光,熬过了一上午,我才勉强学会了写“1”。

    下午,何老师又教我写“2”,手中的铅笔根本就不听使唤,总是把“2”写成“1”,稍微用力一点,铅笔芯就会折断。只有在何老师手把手教我的时候我才会写“2”,等何老师离开后,我又写成了“1”。反复几次后,何老师终于对我失望,说:“快回去”。我背起书包离开了学校,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眼泪,心想我可能不是写字的料,这辈子学不会写字了。谁会想到,五年之后,我在写字和作文方面“顿悟”,超过了包括何老师在内的很多老师。老师们经常在班里大声朗读我的作文,还说我的字像印出来的一样。我对语文的喜爱造成了偏科,其他的功课基本一塌糊涂。读了两个二年级,两个三年级,再加上一个学前班,整整八年抗战才熬到小学毕业。

    刚走到河边,何老师站在老栗树下面叫:“回来呀。”我回到教室,何老师让我继续写“1”。

    晚上回家后挑灯夜战,桌子上放着一碟花生,在花生的引诱下,我终于学会了写“2”。第二天到学校里学写“3”,可是我一整天都把“3”写成“m”,晚上回家去,又一碟花生使我学会了写“3”。

    为了使我们尽快地学会写字,何老师给我们编了《写字歌》——

    1像铅笔学写字;

    2像鸭子水上游;

    3 像耳朵会听话;

    4像红旗迎风飘;

    5像秤钩来买菜;

    6像口哨吹得响;

    7像锄头来挖地;

    8像葫芦上下圆;

    9像铜勺来盛饭;

    10像棍子打鸡蛋。

    过了几天,我们班每人领到了两本教材,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书籍,闻着淡淡的墨香,我虔诚地捧着书,彩色的封面,里面全是猫啊狗啊,还有其它各种生动夸张的图画,文字很少,白描的图画方便我们用颜料染色。这种多图少字的教材遵循的儿童的心理成长规律,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第二年,“学前班”撤销,这种教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学习汉字的时候,一般每次只学一个字,何老师会把生字写在黑板上,写得很大,周围再用各种颜色的粉笔画了很多图画,跟生字有关的图画。

    每到农忙季节,学校会放几天“农忙假”,何老师要求我们要帮家里做一些事。这个时候恰好父亲生病了,我拿着镰刀跟着母亲收割麦子,外婆的身体不好,母亲没有上过学,跟着外公锻炼成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嫁到我家后,由于父亲生性懒惰,种庄稼的重担自然就落在母亲的肩上。

    在稻田里,母亲反复叮嘱“左手在上,镰刀口朝下,小心割到手。”母亲只顾叮嘱我,可是自己的手经常被镰刀割伤,鲜血滴进土壤。而我从6岁开始收割稻谷,直到16岁离开故乡,从来没有割伤手指,母亲却几乎每年都会割伤手指,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母亲依旧带着伤口坚守农田。插秧的时候,母亲头顶烈日,水田里晒得滚烫,伤口浸在水里经常发炎,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蚂蟥,附在母亲的腿上疯狂吸血。我经常跑过去拍掉母亲的腿上的蚂蟥,然后找一根小树枝插进蚂蟥的小身体再翻过来,一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最多的一天我从母亲的腿上拍下了十多条蚂蟥,可以说,我家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母亲的鲜血。

    农家的孩子干农活都是无师自通的,第一次割麦,我兴奋地飞舞的镰刀,在一个多小时里割了一担麦子,这是1986年,我劳动的开端。

    第二天清早,我跑到外婆家里找我舅舅来我家里帮忙。外婆家在山上,我家在山下,两村相隔三里路,同属一个行政村,从我村往南走,穿过二姑妈那个村,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外婆家。下午从外婆家回来,她从地里摘了一个西瓜给我,我走到村口向山下远眺,公路像一条带子,汽车像甲虫,我家的房子只有火柴盒大小。我提着西瓜朝家的方向一路狂奔,路边的农民在自家田里埋头抢割麦子,偶尔抬头看见我,喊道:“细卵子:你把谁家的西瓜偷来了?”我连忙说:“我没偷。”那个农民笑着说:“你没偷你跑什么?”

    我每天都背着小书包,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我家和学校在同一条河的右岸,学校在上游,我家在下游,学校的河边是一个巨大的沙滩,我家的河边是一个巨大的草坪,都是我们的游乐场所。

    我每天走“C”字路线上学,需要跨过两座小桥。所谓的桥,就是在水里每隔五十厘米左右放一块石头,十几块石头就成的一座桥,过桥可是个技术活,我那个时候年龄小,平衡能力不好,隔三差五地失足落水。后来村里人找到了几块废弃的预制板,在水中打一牌木桩,预制板横躺在木桩上,构成了一座简易的桥。每年夏天第一场洪水就把桥冲走了,夏天赤足过河不需要桥的,夏天过后天气逐渐凉快,因此每年秋天得重新搭桥。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街上卖的零食很少,但是我们的书包里面几乎从来不缺吃的,花生、红薯、黄瓜,还有我们的路上采的野果都装在书包里,上课的时候,老师转身到黑板上写字,我们就趁机往嘴里塞吃的。

    家到学校近在咫尺,而我却走得特别漫长,每次走在路上都要顺手牵羊采集一些野果子,有时候到河里抓几条小鱼,以打发漫长无聊的课堂。夏天上学的路上,我经常提着一只酒瓶,里面装一瓶开水,沿路采集一些野薄荷泡在开水里面解渴。何任何小动物都能引起我的兴趣,在家经常喂猫吃薯条,喂狗吃饼干。我只怕蛇,除了蛇以外面小动物都要抓起来研究一番,“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它吃什么?”我抓了很多小动物回家喂养,首先喂它吃饭,然而大多数小动物是不吃饭的,最后都饿死了,我用纸包住遗体,挖一个小坑埋了,然后找一个长方形的小石头,用铅笔写上“小鸡之墓”,或“小鱼之墓”。我曾经抓到一只麻雀,把它关在笼子里面,它怯生生的,好像很怕我,为了拉近与它的距离,我天天在草坪上捉虫喂它吃,它慢慢的就不怕我了,过了几天,我带着小麻雀到学校里炫耀,被老师发现了,挨了一顿批评,小麻雀被没收放生,打开笼子那一刻,它张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向蓝天,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敢怒不敢言。

    我上学以后,家里花了580块钱买了一头小黄牛,爷爷出资400元,父亲出180元。我放假的时候和一些小伙伴们去放牛,在河边的草坪上,互相攀比谁家的牛跑的快,谁家的牛长得胖。小黄牛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一边吃草一边死死地盯着庄稼,它每次都趁我不留神的时候就跑到庄稼地里偷吃,对农作物和蔬菜垂涎三尺,甚至吃树叶、稀饭,从来不专心吃草,导致它越长越瘦, 为此我没少打它。有一次小黄牛又偷吃庄稼,我忍无可忍用自制的飞刀扎到它腿上去,一股鲜血顺着大腿直往下流,我吓坏了,把它牵到河里用水清洗伤口。2004年我从广州回家,家里的亲人都在,唯独不见小黄牛,家人告诉我说:“小黄牛早就成老黄牛了,拉不动犁,卖给屠宰坊了。”我听后心里涌起一阵悲怆,小黄牛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在我家辛勤劳作近二十年,每年生一头小牛,老来还要被卖给别人杀掉吃肉。

    放暑假了,头几天还记得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过几天就扔到九霄云外,光着脚丫到处跑,我记得上初中之前每年夏天都不穿鞋子。怀里揣着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砍竹子做钓鱼杆,砍树枝做弹弓,然后十几把弹弓一起打鸟,磨得圆溜溜的小石头做弹丸,无鸟可打得时候就打“醒目”的东西。那一年寒假,十几把弹弓游荡到村附近的水电站里,看见那里大白天的亮着灯,我说:“这些人放的年假回家了,怎么也不关灯?”“我没给他关了”另一个小朋友附和道,说完,我们狡黠地一笑,齐刷刷地抄起弹弓把灯泡打碎了。有时候把爷爷的篾刀磨得寒光闪闪,找到家里的废弃木头削成大刀长矛等古代兵器,晚上纠结一帮死党,每人身上披着一条床单,手持各类兵器,跑到河边的沙滩上模仿电视里“打仗”。在十岁之前,农村小孩干过的坏事,我一样都没少干。

    暑假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游泳,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水里自由穿梭,池塘里长满了菱角,一阵微风吹来,水面荡漾起鱼鳞似的波纹,我们就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每天午饭时间,死党们都会端着一碗饭聚到一起,商量到哪个隐蔽的地方去游泳,一旦确定地点,我们就会放下饭碗朝目的地飞奔而去。见了水激动万分,一群小伙伴像下饺子一样跳进白色的浪花里,时而潜入水底,时而浮出水面。一些新手战战兢兢,被同伴们拖到水里面去呛几口水,就学会了“狗刨泳”,实在学不会的被我们讥笑为“旱鸭子”,推回岸上当哨兵。然而,尽管我们配备了哨兵,每次行动严格保密,母亲却是千里眼,每次都会在半小时之内发现我的踪迹,结果是用笤帚和篾片在我身上打,一边打一边讲述我堂叔在池塘里游泳淹死的悲剧,此时我两腿发抖,眼睛看着脚尖,聆听母亲的教诲,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狗日的!你能喝光池塘里的水吗?”

    伤痕累累之下,我起码两三天不敢游泳,唯一能做的就是约上几个人,找到那个玩忽职守的哨兵,把他臭骂一顿解恨。

    有一天下午,我们每一个人扛着一把四齿铁耙,到河边的草地上挖水草,晒干了当柴烧。头顶烈日炎炎,死党们个个汗流浃背,河边的水流的哗哗的响,我们不约而同地跳到河里,正当我们在水里愉快地畅游,这边又传来了我母亲那令人敬畏的声音,我大惊失色,穿着湿衣服又爬上岸。

    挥舞的铁耙的一边挖草,一边想象母亲晚上会怎么样收拾我,一不留神,一尺长的铁齿划过我的右脚趾缝,刚开始伤口露出白骨,一刹那间血如泉涌,我连忙用河水冲洗伤口里面的沙子。童年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受伤,我们有很多土办法止血,烟灰、香炉灰、干土,甚至用刀从竹子表皮上刮下来的粉末。每个暑假下来,男孩子个个伤痕累累 ,有人的骨头脱臼,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把头摔破了,缺了指甲、牙齿的更是司空见惯。

    又到了晚上“打仗”的时候,好心的死党把我背到沙滩上。我身披床单,拄一杆长矛当作拐杖,由于脚上有伤,脚后跟着地勉强能走路,死党们在沙滩上杀得天昏地暗,我却只有指手划脚的份。

    我脚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走路一腐一拐,日常生活中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水。几天之后经不起诱惑又跳进了河里,伤口遇水浸泡之后发炎流脓,我每次上岸之后用河水冲洗伤口,伤口冲洗干净会流血,过几居然奇迹般的痊愈。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是那个年代的学校里常见的标语,然而每个学校里面的教育经费严重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教师一般的有本村的农民充任,名曰:“民办教师”。他们的学历素养参差不齐,有老三届的,有的是初中毕业,有的人甚至连小学都没读完,更没有经过任何岗前培训,相当一部分人,教书一生却不知教育为何物,还有一小撮人纯粹就是流氓。然而,正是这些“民办教师”托起的中国教育的基石,一边耕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边在讲台上吃粉笔灰,工资少得可怜,福利待遇基本没有。本世纪初,当年风华正茂的老师早已头发花白,部分老师考核通过,成为国家教师吃上皇粮了。大部分老师则留在村小学,此时的学校日渐凋零,凄风苦雨中几间破房子,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师经常拿着一根长竹竿子戳屋顶止漏。“计划生育”横行中国,小孩越来越少,很多村小学遭到粗暴的合并,裁撤,这些“民办教师”被迫放下教鞭回家种地,大多晚景凄凉。

    那个时候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教材也只有两本,我的书包里面空荡荡的,很羡慕高年级学生书包里面鼓鼓的。有一次我竟然突发奇想,在河边捡到一个椭圆形的大石头塞到书包里面充门面。

    在学校里天天念着:“尊敬国旗”,“热爱祖国”,“乌鸦喝水”,“猴子捞月亮”。传统文化却从来没有学过,直到初中的教材始有选读《论语》,童年时期缺乏传统文化教育,是我生平的一大憾事,使我的知识体系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直接导致我今天写字、写文章的格调不高。

    中国的教育历来是考什么学什么。那时候只考语文数学两门“正课”,因此,音乐体育美术等“副课”被无情的忽略掉。我记得有一个学期只有两节体育课。上体育课的时候,同学像过年一样的高兴,由于没有任何体育器材,我们像一群羊一样在学校门前的沙滩上乱窜,有一位同学找到一个老掉的丝瓜瓤子。全班同学追着它疯跑,以踢它一脚为荣,一节课下来,衣服和裤子都被汗水浸透了。另一节体育课更惨,同学们跨过那条小河爬到一个废弃的桥墩上,然后又跳下来,如此周而复始,直到筋疲力尽。

    学校的主管单位是教育组,市教育局的下属单位(后来被撤销),这帮人个个肥头大耳,隔三差五的学校里“检查工作”,走到哪里吃得哪里,学校的经费捉襟见肘,这帮人吃过来更是雪上加霜。为了应付各种检查,老师们可是绞尽脑汁,买了几顿石灰,把学校的墙壁都粉刷一新。学校办公室要“吊顶”,又没有钱买材料,决定用纸箱代替石膏板,要求学生每一个人交出一个纸箱,我领了老师的“圣旨”,回家后在爷爷奶奶家和叔叔家里扫荡一番,找了一个纸箱几颗钉子。过一段时间,接到教育组通知:近期检查学校的体育设施。学校向我们征集钉子,我拿一把小锤子,把家里墙上和家具上的钉子都撬起来,捧着这些锈迹斑斑的钉子交给学校。万能的何老师做了两个木架子,每个架子上面打一排钉子,中间横放着一根竹竿就成了一个简易的跳高的架子。学校有史以来的体育器材横空出世,全校一百多个小伙伴顿时热血沸腾,真先恐后地一次身手,木架上的那一排钉子可以调节竹竿的高度,同学们比过年还高兴。

    村里有三十多户人家,房子修在小山坡下,我家的房子在村中心,农村的生活基本是透明的,农闲时大家喜欢凑在一起聊天。老人们喜欢对我们讲村里的往事,民国时期,我们村里只有十多户人家,土砖砌墙的房子围成一个“口”字,只留一个大门出入,房子的外墙上面开的一些小窗户,家家户户都有大刀、长矛、火铳。那时候村里有很多桃树,站在树底下一伸手就能摘到桃子,沿河两岸尽栽杨柳,那天凉风习习,懒汉们喜欢在树荫底下纳凉,“大炼钢铁”时期,村里的树都被砍光了。

    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有很多零食,家里会给我买一套新衣服,天天出去看舞狮、舞龙、龙船等娱乐节目。更重要的是每个亲戚来拜年会给我压岁钱,每年大约会收到二十多块,上交给父母亲一部分,然后私自“截留”一部分买书。从家里徒步二十里到另外一个乡镇,那个乡镇是麻城三中所在地,有好几个书店,我会在里面去挑选喜欢的书,每次都买一些寓言、连环画, 饿着肚子回到家的时候,已到下午两三点。我有了书之后,就可以交换别人的书看,先后看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水浒传》、《三国演义》、还有《书剑恩仇录》等,我看了一些书之后,忽然变的斯文了,不再和别的孩子一起疯狂,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书写字,语文成绩显著提高,我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教室里大声朗读。课外时间,男同学都缠着我讲述书里面的情节,

    四年级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姓尹,是老三届毕业的,写得一手好字,以教学严厉著称。改作业本的时候,尹老师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一页纸的错别字和使用不当标点符号,我有一次的作业写了八个错别字,被他狠狠的批评了一顿。有一位同学上学几年了,从来不写作业,但是在敬畏的尹老师面前不得不痛改前非,写一些力所能及的作业,在尹老师的教导的一年里,我的打下了坚实的语文基础。

    数学老师和语文老师是当年的同班同学。两个老师性相近习相远,此公时常语惊四座:“如果我是国务院总理,我会把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拖到火葬场烧掉”,“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美国发了地震,听说死了好多人……”

    从五年级开始我们就上晚自习,晚上住在学校里,这位老师多次擅自闯入女宿舍,偷窥女生脱衣服。

    五年级的语文老师由校长兼任,他平时管得松,布置作业很少,导致同学们的语文成绩都很差,一次期中考试,全班只有两个人及格,我是第一名得67.5分,第二名是他的儿子。

    转眼间小学毕业了,我每天天亮就跨过两座桥,到学校晨读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吃早饭,中午和下午各上三节课,每天跑六趟,每天过桥十二次,八年来从这两座小桥上走过两万余次,从刚开始的多次失足落水到后来的健步如飞。

    这一年暑假,我决定住到外婆家去采药,其实我从六岁已经开始采药了,放假的时候,跟一帮死党到村子周围的山上去采一些药材,一般卖几分或一毛钱一斤。稀有的药材售价高,一般都隐藏在深山里,有一种藤类植物,下来晒干之后会掉起来一层粉末,那种粉末每斤的售价高达五块钱,五块钱对于那时候的我无疑是一笔巨款。我背着书包,里面装了几本书和毛笔、纸墨,还有一套替换衣服,不顾天气酷热,往外婆家走。路过学校门口,我朝里面看了一眼,校园里此时空无一人,知了在树上叫得正欢,生活了八年的学校,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下学期我就上初中,到另外一个地方学习。

        欲知后事如何?且请我去吃饭。

    第二章,遥远的理想,残酷的现实

    第三章,血泪斑斑的传销

    第四章,一碗白开水

    第五章,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六章,阳光总在风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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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莫让青春付水流(初稿) 20170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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