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一句,浩如烟海的中国古典诗歌里,带鸟的典故啷个被使用最多?大多数人只稍一思索会答:杜鹃(子规)啼血罢。高手的话,还能捎带附送你一大串列句:
唐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唐李白《宣城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又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唐李白《蜀道难》:“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白居易《琵琶行》:“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李山甫《闻子规》:“断肠思故国,啼血溅芳枝。”
宋秦观《踏莎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宋陆游《鹊桥仙》:“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水浒传》第三七回:“枝上子规啼夜月,园中粉蝶宿花丛。”
鲁迅《无题》诗:“无端旧梦驱残醉,独对灯阴忆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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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这子规堪称普天之下最冤屈之鸟一点不为过。
不过,上述乌七八糟统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笔者呢农民家庭出身,家籍晋南,大致在晋秦豫交界的三角地带。自幼割草拾柴,稍大开渠垒堰,再大收割碾打,总之整个大白天基本都在田野里度过,子规鸟的啼声那是再熟悉不过。在父老乡亲们的嘴里,它不叫“子规”而叫“嘎咕”,因其叫声“嘎咕嘎咕”,有捣蛋鬼大人告诉孩子们:此鸟的叫声拟音为“老婆趴沟”——沟子者,肛门也——这下就热闹了,凡有那种爱说笑的女社员在劳动中间到稍远处小便什么的,调皮的男孩们忽地学鸟啼:“老婆趴沟”,接下来便是一阵戏谑和欢笑,此相声效果可稍微缓解点那种近乎原始体力劳动所带来的疲惫以及单调乏味。
子规鸟的学名大杜鹃,系普通杜鹃的中国亚种,又名喀咕、布谷、子规、杜宇、郭公、获谷,鶗鴃(tí jué),催归,子归,蜀魂杜鹃等。体长约320毫米,翅长约210毫米。雄鸟上体纯暗灰色;两翅暗褐,翅缘白而杂以褐斑;尾黑,先端缀白;中央尾羽沿着羽干的两侧有白色细点;颏、喉、上胸及头和颈等的两侧均浅灰色,下体余部白色,杂以黑褐色横斑。雌雄外形相似,只雌鸟上体灰色沾褐,胸呈棕色。一般栖息于开阔林地,特别在近水的地方。常晨间鸣叫,能连续鸣叫半晌方稍停息。性懦怯,常隐伏在树叶间。平时仅听到鸣声,很少见到,这也是子规在古典诗文里只听其声,不见其形的原因。此鸟飞行急速,循直线前进,在停落前,常滑翔一段距离,技术很是娴熟。取食鳞翅目幼虫像蚊子,萤火虫,蜘蛛等;食量大,对消除害虫起相当作用。子规鸟的天敌唯有鹰隼,不过后者要得手以不易,因为子规鸟天生谨慎,警惕性颇高。
子规鸟的以下生活习性包括李白陆游在内的古人恐怕是不知道的:雌性杜鹃即子规鸟在产卵前会通过模仿其它鸟类天敌的叫声将巢主吓跑,然后趁机在它们的巢中产卵,此后离开。巢主再回来时会继续孵卵抱窝,继而破壳把小杜鹃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喂养,堪称鸟类世界里最大的投机者。更要命的是,子规鸟在哺育期会谋杀同巢其它幼鸟。据鸟类学家观察,经常被子规鸟入侵的由大苇莺,麻雀,灰喜鹊,伯劳,棕头鸦雀,北红尾鸲,棕扇尾莺等十多种雀形目鸟类。哎呀,这行径简直天下至恶。
杜鹃的这种做法在动物学名为"孵育寄生",即某种动物施展诡计、让另一物种的生物替自己养育子女。通常来说,这些被迫替他人养儿育女的动物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自己的子女往往还会吃亏。诡诈的杜鹃有许多耍花招的手段,如让卵的颜色接近"养父母"的卵,且在寄主巢中产卵时速度很快、效率极高。
为了让自己的后代顺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去欺骗,糟害甚至杀灭同类,搁在人类社会的话,简直不可思议,绝不可容忍。但子规鸟的生存哲学就是这样,自家连鸟类最基本的生存技能——筑巢和抱窝——都不会,结果却是获得比其他鸟类更充裕的繁衍生存机会。唉,那些暴毙在自家巢穴里的幼鸟该多冤屈,多无辜呀。
扯远了,打住。
说实话,本文原本并未打算涉及子规鸟的生存习性的,只一落笔就不由自主了。回过头来看,此部分内容还真缺不得。
为啥呢?
如此本性凶残,恶贯满盈的鸟,怎么会发出一种悲啼不已,万分哀切,犹如一个老母亲盼子回归的孤怨之音呢?天理告诉人们:不可能。
这也是本文伊始,那种重复了数千年的劳动场景里,无数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男女女,从未从“嘎咕”声里听出点哀廻感伤的缘故吧,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喀咕”或“嘎咕”的鸟名了。
那“子规啼血”,“杜鹃声里斜阳暮”之类的诉求和寓意又是从何而来呢?想想也简单,那就是某个圣人级别的祖师爷在某种特殊心情下或借着某种刹那间感觉那么写了,从此后诗笔和文意就只能照猫画虎跟着来,不能赋予其其他意蕴。这一点从其名字里也可感受得出来,你看除了“嘎咕”,“喀咕”外,其余的芳名几乎全由文人赐予。笔者甚至觉得,“子规”一词来自“子归”的错别,只错别者身份不一般,于是便衍生出个别名“子规”来,甚而成为了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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