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费蓝若雪费尽唇舌,苏寻到底是被说通了。
其实有一点她说的不对,除了他师父,没有人跟他讲这些道理,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事,人人避之不及,就连他师父同他说道的时候也会格外谨慎小心,生怕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心思重,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惯着他,宠着他,但是没人会多问他。
只有蓝若雪会直白地与他交谈,毫不避讳地跟他讲生死无常。
他自知无用无能,他们也知他无用无能,但从未有人说他无用无能,只会说些假大空的话。
只有蓝若雪跟他说:树不成材,免遭斤斧,人不成才,亦可保身。
只有她会说: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其实说开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只是他说不出口,别人又不愿说。
从生到死是每个人必经的过程,或长或短,如果不能灿烂辉煌那就卸下心防。
……
多年积郁一朝散,苏寻整个人都轻松了,余生很短,顺心而活,安心待死。
蓝若雪每日一问。
“今天想做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或者说想做也做不了,在万孤山的时候还能耍耍剑,看看山水,回到将军府,什么也不让做。
如今想做又能做的事情大约就是……
“想让你陪我晒太阳。”
“你觉得今天有太阳吗?”蓝若雪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那……换个说法,想让你陪我,行吗?”
“行!当然行!可是陪你做什么呢?你看书我睡觉?这也太没意思了吧。”
“那怎么才有意思?对了,喜鹊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我们一起下棋吧,只是我棋艺拙劣,若雪莫要笑话才是。”
蓝若雪原地石化,小喜鹊那丫头什么时候跟苏寻说过这些?
下棋?那种走一步看三步,谋定而后动,适合聪明人玩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精通?
苏寻正准备吩咐槐月摆棋盘,蓝若雪阻止道:“谁家丫鬟不说主子好?不过喜鹊也太夸张了些,我一个懒得动脑子的人,怎么可能研究棋艺?你说你棋艺拙劣,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咱门俩能下出个什么名堂?”
“好像也是,那……作画?”
蓝若雪点点头,这个可行。
苏寻以为是她们一起作画,没想到竟是蓝若雪看他作画,她就在一旁磨墨。
临下笔,苏寻怯了,他天生眼盲,不辨世间颜色,两年前在他师父的帮衬下才得以视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涉猎书画。
修习世间不长,技艺欠佳,唯恐蓝若雪笑话。
“想画什么?”
蓝若雪出声,苏寻只得硬着头皮上。
见他落笔,蓝若雪兴趣盎然,看得极为认真。
看着看着就不对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孤烟袅袅、孤雁单飞,落日半残、唯留余晖。
“你这画得不对,虽然今天是个阴天,但是朝露正盛,你画个夕阳做什么?”
苏寻停笔看向她,“若雪觉得应该画什么?”
蓝若雪思虑了片刻,从苏寻手上接过画笔。她率先在落日处添了一片云,霞光冲破云层光芒四散。
接着蘸取绿墨,刷满沙丘,眨眼间沙丘变山丘,枯黄色的沙漠变成绿茵茵的草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了无生气的残阳荒漠变成了朝气蓬勃的晨光绿地。
苏寻的视线从宣纸往上,看着蓝若雪的侧脸,她专注中带着随意,让人挪不开眼。
等他再看向那副画的时候,孤雁变双雁,孤烟处多了两个人影,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孩儿在放纸鸢。
一副春回大地、美好温馨的画面跃然纸上,意境与方才截然不同。
落日只剩余晖,朝阳有无限可能,至于苏寻……日头正盛,只是被云层遮挡,只要冲破云层便是光芒万丈。
蓝若雪换了一支画笔,对细节加以修饰,不似刚才的大开大合,而是格外细致。不多时,浅草根根分明,人物栩栩如生。
苏寻心生佩服自叹不如。
……
第二日,蓝若雪照常睡到很晚才起,喜鹊帮她更衣洗漱。
“喜鹊,你……”蓝若雪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姐?”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奴婢七岁跟着小姐,已经六年了。”
“六年了,这么说你快十四了,该给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了,可有中意的?”
“小姐,奴婢要一辈子跟着你的。”
“算了,既然没有中意的,那就日后再说吧。在将军府不比以前在家里,多做事,少说话。”
“是。”
收拾好,蓝若出门就看见苏寻在院子里看书。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苏寻身后,拍了拍他的右肩,等苏寻转过头来什么也没看见,回头才看见蓝若雪从左侧入了他的眼。
“起了?”苏寻笑看着她。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蓝若雪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今天想做什么?”
“你先吃点东西吧。”
很快就有人端来膳食,蓝若雪旁若无人地开吃。苏寻的视线早已从书本转到她身上,看她吃东西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你想吃啊?”蓝若雪舀了一勺子羹汤喂过去。
苏寻看着眼前的调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蓝若雪又把勺子凑近了一点,眼神似乎也在催促,苏寻这才张嘴把羹喝了。
“还想吃什么?”蓝若雪问道。
“我不饿,你吃吧。”
等蓝若雪吃饱足了,又问道:“今天想做什么?”
“你跟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
蓝若雪愣了一下,苏寻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出去过一次,那时候眼睛看不见,只能听到些嘈杂的声音,后来去了万孤山,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清修之地,这次回来只路过时匆匆一瞥,叫人心生向往。”
“既然心生向往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母亲不让我出去。”
“她不让你就不去啊?”蓝若雪这种天生反骨的人大抵是很难理解苏寻这种听话的乖宝宝。
同样,苏寻这种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乖宝宝,大抵也很难理解蓝若雪那种处处与世俗相悖的人,他问道:“不然呢?”
“溜出去啊。”蓝若雪理所当然地回道,“听人说千遍万遍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话虽如此,但是……”
“你只说你想不想?”
想是想,可是……
得,蓝若雪已经从他的表情知道了他的答案。
“今天都快晌午了,有点晚,明天你早点叫我,我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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