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古对着房间里的大镜子第701次签到,自从离开妻子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养成这个习惯。早晨照一次,晚上照一次。
传说晚上照镜子会招鬼,在镜子中会看到鬼的形象。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36岁的他可从来不信这一套,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有鬼吗?我偏要在晚上照的更久些。何古心想,就算真有鬼,白天的也总比晚上的多。
一个总爱照镜子的离婚男人从大概率的角度是有外遇了,就算没有离婚,这个年纪的男人天性就有一种关于性的不安分,就连顾曼璐嫁的渣男老公不也是每次见顾曼桢都要喷很多香水以示风雅吗。何古喜欢读张爱玲的小说,尤其喜爱里面严谨的结构性。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玩的堆房子游戏,一层一层的,通过张爱玲细腻而感性的心理描写,把楼层盖的很高很高。然后出其不意又在情理之中的轰然倒塌,这让何古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快感。这种快感恰似他所从事的职业——网络工程师——和结构有关。
何古从事IT行业已经有20年了,十六岁刚读完初中,就“不争气”地迷上了90年代风靡一时的游戏机。从超级玛丽、俄罗斯方块、坦克大战这些低级游戏入手,何古带着一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心情在虚拟世界里鏖战,且乐此不疲。刘若英的歌曲《成全》有一句话“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用在何古身上最适合不过。虽然刘若英是唱给恋人的,可何古对于游戏投入的感情从本质上和初恋又有什么不同呢?初恋最好的时间,最懵懂的冲动,最原始性的召唤,所有的元素似乎都很吻合。更重要的是,随着年岁渐长,何古越来越发现,真实的世界看起来越来越是一个幻影。加缪说,生活在别处。
我们说回镜子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何古对女人并没有欲望。这种“没有”,并非是病态的官能性的。引用庄子的话“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在何古从事IT行业的漫长时间中,一方面他正巧赶上了中国互联网蓬勃升起的那个时代,加之其本身对于互联网的浓厚热情和执着的天分,何古很快就成为了中国第一代互联网元老级别的人物,不仅轻易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也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且不说他“闲置”在银行里那天文数字般的财产,仅仅房子,他就有两栋上千万的,如今一套自己住,另一套给妻子和他们的两个女儿。除此之外,每个月还会定期支付给妻子、女儿近六位数的生活费。然而这些对何古而言都是不重要的,钱多到一定地步不过就是一个数字。他们离婚手续办的出奇的快,没有争执,风平浪静地像是去超市买东西一般。结账,走人。绝不讲价。讲价行为是不成熟的市场经济的产物,何古心想。对此,当地处理过这起离婚案件的女法官也是大跌眼镜。根据她多年的法律经验,这太不合常理了,女法官感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充斥全身的“技痒”!不知道该说点啥,劝解也不必,只好拍了桌子,一锤定音般画了个扫兴意味的休止符。
那么对于何古来说,究竟为什么要离婚呢?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只是两年前,在例行公事地接了妻子递过的整齐的衬衫和精致的红格子领带后,他就平淡无奇地提出了离婚。妻子愣了大概有两秒钟,就点头同意了。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妻子似乎早已为这一天的事情做好了准备。怎么会这么自然呢?何古提出了离婚后,下一秒就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做的决策起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力,好像该是如此!何古的潜意识层产生了某种偏执狂般不详的预感。这会不会太过顺利了?太顺利的程序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bug?何古紧张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他想到了“虫洞”的概念,莫名其妙地从一个时空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时空。他大概闯入了婚姻世界的虫洞吧,或者他的婚姻是他漫长人生的一个虫洞也说不定。走着瞧吧,何古心想。
为了发现离婚后的隐患,准确地说是发现那个bug,何古开始每天监控起自己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照起了镜子。今天和昨天相比,有什么不同?比例上存在哪些失衡?误差是哪些?是否在允许的范围内?
他小心翼翼地监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方面恐惧bug的出现会搅乱他的生活;另一方面,却出于天生的冒险性,期待着那个bug的出现。有多大呢,有多大呢?最好和黑洞一样大!何古狂想着。在他的体内,弗洛伊德提到的死本能常常碾压住他的生本能。IT行业的精髓就是“绝处逢生”,何古心想。
可就在今天,第701天的晚上十一点三刻,当忙了一天的何古疲倦不堪地出现在镜子前时,这个bug终于出现了!
何古是在沐浴之后照的镜子,他对着镜子修理自己浓密却不显杂乱的一圈胡子。何古对于自己的胡子一直非常满意,它透露着某种性感,也同时散发着强烈的精英元素。何古对于胡子的长度控制也是苛刻的,最好是控制在看起来三天前刚刚修理过的感觉。优雅又不失从容。
他仔细地操纵着电动剃须刀上下移动起来,花了大概十分钟时间才把胡子剪成他希望的那个模样。接着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何古敏锐的神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哪里不对劲?是胡子,不。那是.......
何古快速在大脑的回沟里重放了一次刚才的画面,然后近乎尖叫般喊了出来,“我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又笑了一下,终于确定他长期追索的威胁是自己的笑容,而今天它终于出现了!
不明原委的读者朋友们可能不太明白何古真实想法。他观察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就用何古告诉蛙医生的话吧:
“那笑容有些不同,不,是很大的不同!本来从不笑到笑之间是有一个过程的,其间包括面部肌肉的松弛,协调性地绷紧,面部肌肉的渐变性堆积。总之是自然的,蛙医生!”
“可我!”蛙医生对面的男人尖叫了起来,“可我失去了中间那个过程,我是不连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的,蛙医生!”
蛙医生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感觉就像我的一部分灵魂被吸到了镜子里!”这个叫何古的男人绝望地笑了。
蛙医生:“咕咕,咕咕。”
蛙医生是灵魂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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