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澡堂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父亲、母亲、哥哥一家四口蜗居在父亲单位分配的一间不足五十平方的套房里了。套房虽小,却被隔成了客厅,厨房和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厕所。厕所是不能被称之为卫生间的,因为厕所太小,除了一个便池再装不下一个洗手台,更不用说淋浴的地方了。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要强的父亲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做起了生意,每天下班之后还要东奔西跑找业务,给年幼的哥哥和我洗澡的任务就交到了母亲身上。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母亲是不方便带我们去外面的公共浴室的,她也不放心年幼的我们独自去公共浴室,就让我们都在家里的厨房里洗澡了。
家里的厨房很小,除了一个石制的水池和一个黑黝黝的灶台就别无他物了,油烟机也是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才购置的。厨房中间的地方勉强可以站三四个大人,母亲就将这里变成我和哥哥的澡堂了。厨房的地漏也不是一直畅通的,有时候堵住了都是母亲用手通开的。
母亲是在医院工作的,对卫生很是讲究,如果我们饭前没有洗手,那必定会引来一阵呵斥,非逼着我们洗手不可。对于洗澡,母亲也要求很严格,夏天是每天都要洗的,冬天每隔上两三天就要我们洗上一次。我们是干净了,只是母亲辛苦了。
母亲每天从医院下班就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到家之后顾不上休息,就要收拾被顽皮的哥哥和我折腾的一团糟的房间,还要洗菜择菜给我们做饭吃。等到吃完饭通常已经是六点多了。母亲是不让我们晚睡的,八点半前是一定要躺在床上的。我们的洗澡时间,通常就是在七点多到八点半的这段时间里。
夏天洗澡还算方便,从水池里用脸盆装些水往身上倒就是了,只是我和哥哥那时比较顽皮,经常把厨房的墙壁灶台都打湿了,若是将洗澡水泼到了要吃的菜上,那屁股上就不免挨上母亲一巴掌。但小孩子总是喜欢玩水的,屁股上也就经常带着红印了。
冬天洗澡就麻烦的多了。也许是要节约煤气的缘故,烧开水都是用煤炉的。每次点煤炉前母亲总是先要把厨房窗户打开,并且要千叮万嘱我们两只调皮的猴子不要将窗户关上,否则要煤气中毒的。小时候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煤气,总以为母亲说的是霉气中毒,以为是要一直倒霉的意思,是不敢关上窗户的。点煤炉虽然省钱却是比较繁琐,母亲要先从煤炉里将之前已经烧成灰白色的煤饼夹出来,再将下面的煤灰掏干净,再在煤炉里先放些楼下木工那里要来的刨花木屑,把它们点着了,等火旺了再放下些炭。我和哥哥也是要帮忙的,母亲要我们拿着扇子轮流从煤炉下面的通风口朝煤炉扇风。那时候我和哥哥总要比赛谁扇的风大,但风不是越大越好,因为如果风太大了那炭很快就烧完了,煤饼就点不着了。等到炭由黑变红点着了,再把那蜂窝煤放在炭上,这时还是要扇扇子的,要一直到蜂窝煤着了为止。小时候我也想帮母亲分担一些,曾试着用火钳去夹那煤饼,但是由于气力不够掉过两次,换来了母亲的一阵笑声,母亲总说等我长大了还有这颗心就好了。
等到煤饼点着了我和哥哥就暂时完成了任务,可以跑到客厅里看一下动画片,母亲却没法休息,要将晚上吃饭用过的锅碗瓢盆都刷洗干净。等到水壶发出水烧开的呜呜声,母亲就会叫唤我们的乳名,我和哥哥就要离开电视机跑到厨房里接受洗礼了。母亲总是先用脸盆接上一盆冷水,再把开水一点点倒进脸盆里,一边倒一边用手伸入脸盆感受下水温,水太热了怕烫着我们,水太凉了怕冻着我们。等到水温差不多了,母亲就用手掬一捧水轻轻拍在我和哥哥的胸膛上,嘴里要不停问着我们水冷不冷,要是我们说不冷,那她就拿着毛巾沾着水给我们擦身子了。要是我们说冷,母亲就要看看热水够不够了,要是热水尚足,母亲就会往脸盆里加些热水,若是热水不多,那就要讲解放军叔叔不怕冷的故事来鼓励我们了,每次讲这些故事,我和哥哥都是会挺起胸膛说不怕冷的。我对军人的向往也许就是那时候母亲播下的种子。
因为白天母亲要上班的缘故,洗澡的时候就是母亲跟我们交流最多的时候了。母亲帮我们洗澡的时候总爱和我们说一些那时候我似懂非懂的话,譬如要我们堂堂正正做人,要我们在学校里听老师的话,有时候跟我们讲一些故事,要我们好好读书。到了最后母亲还会出些简单的数学题考考我们,哥哥比我大上五岁,母亲问我问题时他常要插嘴帮我,母亲常说你别帮弟弟回答,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是他的事情就要让他自己去承担。洗完了澡母亲还要帮衬我把衣服穿上,再将我们哄上床去睡觉。有时候我会赖着她要听些故事,母亲也多会满足我,等到我们睡着了,她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将厨房打扫干净。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两三年,父亲的生意小有起色,不再那么辛苦了,在家的时间也长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我们年纪增大的缘故,也或许是父亲空闲下来的缘故,洗澡又变成父亲帮衬我们洗了。
烧水的活计还是母亲在做的,水烧开了父亲便把我们两兄弟叫到厨房了。父亲是和母亲不同的,他也会试试水温,但却不像母亲那么仔细,总是囫囵试一下便将水泼到我们身上了。如果我们怕冷,父亲总会说些男子汉大丈夫不怕冷的道理,等到我们说不冷的时候,父亲就会哈哈大笑。但其实父亲也是很细心的,如果我们真的身上有些冰凉,父亲都会多加些热水,只是嘴巴上是不会说出来的。母亲给我们搓澡时用的都是毛巾,父亲都是用手的。父亲的手是刚劲有力的,让那些污垢无处藏身,常常在我们身上一搓就能将皮肤搓红了,我们又不能喊疼,因为一旦喊疼父亲就会说这点痛都受不了怎么当男子汉,但其实下手都会轻一些。小时候我们是颇以男子汉自傲的,所以哪怕痛的眼冒泪花,嘴里还是不敢喊疼的。到了后来我和哥哥有些怕和父亲洗澡了,一来父亲粗犷一些没有母亲的细心,搓澡搓的身上痛,二来父亲也会问我们一些问题,但问题答不出来有时是会挨打的。
小时候我总以为父亲是不怕冷的,因为他每次都是等我和哥哥洗完澡之后再洗澡,其实那时候基本留不下什么热水了,大多时候都不过是在冷水中滴上一些热水。或许是怕飞溅的冷水溅到我们身上的缘故,父亲总是先让我们上床睡觉他再洗澡,有时候我也会听到父亲洗澡时受凉嘴里发出的呵哧的喊声,那时候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只感到好笑,等我自己也成了一名父亲后才明白父亲当年的苦心了。
每次洗澡到了最后热水都不会多,年幼的时候哥哥总要和我抢,那时候是要吵上一架或是打上几拳的,非要父母出面调停不可。但是过了几年热水都是我洗的多哥哥洗得少,那时候的我不明白,总以为是哥哥吵不过我的缘故,现在想来,哥哥比我懂事的多了。
时间又过了几年,家里的光景好了很多,搬出了原来的小房子搬进了新房子,新房子气派了很多,最重要的是真的有卫生间了。卫生间里父亲特意装了淋浴房和浴霸,我们再不必在厨房里洗澡了。
如今精明能干的母亲已经退休在家,经常像个孩子问我一些关于手机、数码的问题,一如小时候的我问她问题一样。曾经强健有力的父亲已花白了头发,身形有点佝偻了。哥哥也娶了勤劳持家的嫂子,生了个乖巧伶俐的女儿。那段在厨房洗澡的记忆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了。
后来的我辗转过很多城市,流连过很多浴场,却发现再热的桑拿没有儿时厨房的那种暖,再大的淋浴喷头没有儿时脸盆倒水的酣畅淋漓,再好的搓澡师傅没有父亲的细致周到,最好的澡堂原来是我记忆中儿时的厨房。
写到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厨房里,身边环绕着的氤氲雾气,让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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