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4日(农历十一月初二)婆婆走完了八十八年的人生历程,告别了五个儿女,三十几个内孙、外孙、重孙辈,驾鹤西去。半生苦难,半生香甜的日子永远成为过去。留给晚辈们的是无尽的思念。
我不是婆婆理想中的儿媳妇,婆婆心目中的儿媳妇,温柔,内敛,持重,笑不露齿的小家碧玉。我从小在机关长,爸爸妈妈上班放任自流的孩子,说话嗓门大,爱玩爱动的放养孩子。婆婆爱屋及乌,似我如亲生。
婆婆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净净,走路腰杆子直直的,步子稳稳当当,目不斜视,老式的后盘髻梳的一丝不乱,老式蓝布连襟上衣穿戴整整齐齐,思维敏捷,耳聪目明,婆婆爱干净是出了名的。婆婆家,屋前屋后,干干净净,堂屋物件摆放整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婆婆一生辛劳,坚强不屈,虽然从未进过学堂,只字不识,但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用在婆婆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她身上有我们晚辈取之不尽的生活中的智慧和精神上的财富。婆婆气质高雅,谈吐举止落落大方,待人竭诚,在老家远乡近邻无不称赞 。记忆力好,从她出生,到八岁母亲去世,十四岁做童养媳,以及哪一年因长江发大洪而背井离乡;那一年跑鬼子返而到处流浪;以及鬼子进村怎样对付鬼子和鬼子周旋 。
抗日战争暴发,老洲属沦陷区,获埠归帆曾是历史上有名的水运交通重镇。是共产党,国民党,日本鬼子必争之地。三天二头飞机在老洲上空盘旋。在那炮火连天,杀声四起,危机四伏的日子里,人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婆婆的聪明机智救了婆婆一次又一次脱离危险,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有一次,婆婆和邻居在家门口聊天,突然聊天的人一个个神色慌张,默不作声的往家里退,婆婆好奇的回过头去,原来有个小鬼子端着枪走过来了,跑是来不及了,婆婆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小鬼子来到婆婆身边,拿枪托扫了婆婆一下,朝跑的那班人追了过去。还有一次抱着刚出生的二哥在枪林弹雨中奔跑,一颗流弹从耳边擦过,烫得耳朵火烧火燎的。婆婆说是她运气好,遇上个有良心的小鬼子。
晚辈们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以及年幼无知的一些搞笑言行,婆婆都一一记在心上,见谁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虽说是一些陈年的旧事,每次听起来,都是特别的开心。 婆婆教与我们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都是最好的座右铭。
"上半夜为自己想想,下半夜为别人想想","亦有三千与你好,也有八百与他交"这些年在一些为人处世方面,常常用婆婆这些至理名言开导自己;婆婆说"力气是浮才,去掉又来"告诫我们,做一个勤劳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些都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婆婆待似亲生闺女,那些年在老洲开店,爱人出差,或不在家,婆婆就把我女儿从放学路上接去,再送饭给我,不论天寒地冻,酷暑炎热,婆婆送给我的饭菜都是刚出锅的,冬天都是揣在怀里晤来的,接婆婆送来的饭手上都要使点劲,沉甸甸的,因为婆婆把最好的我最喜欢的压板板的一大碗。每次说不用许多,每次甩开肚子吃都吃不完。婆婆说,一个人在店里辛苦,不能饿着。
那年我在家做月子,刚好是夏天,婆婆六十多岁,天气炎热,婆婆每天为我烧四五餐,把我母女照顾的周周到到,当时爱人在外地上班,侄儿侄女在家上学,公公,小姐姐都在上班。爱人考虑婆婆年纪大了,天气炎热,请了个保姆,婆婆不放心,只让保姆洗我母子衣服和尿布。就这样,婆婆还是累病了,发着高烧,但是我的月子餐,准时准点送到床前。妈妈知道这事后,说自己起来烧,做个月子咋那么娇气。我想想也是,能吃能喝能睡,咋就不能干活呢。我去锅屋烧饭,婆婆说什么也不让我做,说哪有月子人下冷水,月子做不好会落下病根子的。婆婆说话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一是一,二是二。我还是乖乖躺在床上等吃等喝。那个月子我没碰过一滴冷水,婆婆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侍候
零几年,婆婆将近八十高龄,我在枞阳开店,婆婆还要为我们烧饭,烧了一年多,我们坚持不让烧。婆婆感到非常失落,她说你们为生活都非常辛苦,我为你们烧饭也是一种乐趣,
婆婆常常感叹,现在的人不容易。房子,水电气什么都要花钱买,还要供孩子读初中高中大学。我们那时,虽然苦一点,能吃饱不饿肚子就是最大的快乐,
婆婆的外公是教书先生,家道殷实,母亲是独生女,从小在家娇生惯养。母亲只生养婆婆这么一个女儿,当命根子一样,不让裹小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好景不长,婆婆八岁那年母亲去世,婆婆的外公外婆把婆婆接回去抚养,视外孙女儿为掌上明珠,精心为婆婆寻找好婆家。婆婆十四岁那年给公公做童养媳,公公家当时是开酒馆的,家境不错。舅舅爷爷常说说,当年汤瓢(公公父亲)家的猪食水比我人吃的都好些。那个年代女孩子养到十四岁送出去做童养媳的不多,一般十一二岁就给人家做童养媳了,还有更小些七八岁就做童养媳的。娇生惯养的婆婆到了公公家什么事都从头做起。
因战争加上天灾人祸(五四年长江发大水),孩子多,没有土地,公公微薄工资怎么也不够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婆婆揽临时工活做,在老洲食品站,扒鸭毛,扒一只鸭子八分钱,婆婆没日没夜的扒。家里揭不开锅,婆婆拿家里值钱的东西换粮食,婆婆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婆婆给中学李老师带孩子,视孩子如己出,好吃好喝的都先给李老师孩子,做事尽心尽责,有始有终。两家人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后来李老师全家迁至深圳,还一直保持联系。李老师孩子视婆婆为亲生奶奶,逢年过节电话问候,寄来吃的喝的,金的银的玉的戒指,耳环,项链……,时至今日还和我们保着密切联系。
婆婆不识字,但画画很有创意,婆婆在家开个小卖部,堂屋放一张二屉桌,桌子上摆放些香烟,火柴,味精,牙膏牙刷,香皂肥皂洗衣浆之类的生活用品,桌边一个酒罐,一个酱油罐,盐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周末孙子孙女帮忙去供销社批发部进点货,卖的东西都是周边乡邻应急用的小东小西,有的菜在锅里缺盐、酱油什么的,洗衣服家里没了洗衣浆,还有晚上见桌上有几个小菜想喝一杯的,临时打二两小酒喝喝。开个小店欠帐是难免的,这记帐我们还真为她担心会走票,其实不用我们操心,家里墙上挂个小黑板,上面画满了花花草草,小猫小狗,牛头马面,豺狼虎豹应有尽有,这些只有婆婆能看懂。婆婆说记归记,都是乡里乡亲的,忘记的就不要了,就图方便邻里方便自己。
婆婆思维敏捷,一般人是不可比的,婆婆晚年我们鼓励她走出去打打麻将玩玩纸牌,婆婆都是糊牌帐出口,别人糊牌婆婆扫一眼帐跟着报出来,诈糊是逃不掉婆婆法眼的。我那些年开店压力大,婆婆教我打打麻将,放松心情,缓解压力。
婆婆晚年,都是一个人住,婆婆说你们忙生活忙孩子忙事业,我一个人,不缺胳膊不少腿,自己保自己有照,等真不能动了再说,婆婆看电视都是看焦点访谈,经济生活频道,把生活中会遇到的事记在心里,等我们去时说给我们听,怕我们上当受骗,电视节目中说的内容,都能表达的清清楚楚,说出来大概意思我们都能听懂。
一般人想骗我婆婆,那才叫自投罗网。有次有个骗子,见婆婆满头白发,介指,耳环一应俱全。拿个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说家里有病人,急等用钱大清早等不及银行开门去兑宝,用宝换婆婆耳环和介指。婆婆心地善良,急他人所急,把介指耳环还有口袋里现钱全部拿出来,叫那女的赶快回家救人要紧。在那女人转身的一瞬间,婆婆想起了电视节目里说的骗子,婆婆一把抓住那女人,说你这个骗子,还有没有良心,我不是图你什么宝,我为你家病人担心,人要集德,钱是身外之物,这钱我不要了,回去安安心心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把介指耳环还我,这是晚辈们对我的一片孝心。
过年婆婆家最热闹,年前哥哥姐姐们把婆婆家吃的用的添置的样样齐全,我这小房的被哥哥姐姐们庇护成甩手大将军,只带张嘴去吃去喝去玩。
年夜饭,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红辣椒,红红火火;通菜(莲藕),通通泰泰;圆子,元宝;芹菜,勤劳勤快;鱼,年年有余。这些是婆婆订制的吉祥菜单。吃完年夜饭,婆婆逐个给孙辈重孙辈发红包。发完红包重头戏开场了,一桌麻将,一桌扑克牌。其余人围坐电视机前看春晚。我们各家派代表陪婆婆打麻将,每天换人不歇牌,婆婆都是一个人应对我们的车轮战术。搞后勤的人,端茶倒水送点心。过了年初三,婆婆就念叨了:"年过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寺归寺,庙归庙"。侄儿说这是奶奶的语录。那是奶奶在恋恋不舍了。孩子们何尝不是难舍难分。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冬天婆婆梳头不方便,我为婆婆梳头,剪脚趾甲,经常陪婆聊聊天,婆婆高兴的逢人就说,我小媳妇孝顺,懂事,搞的我都不好意思。
婆婆一共生养八个儿女(四儿四女),我爱人是末儿,婆婆对爱人的疼爱应验了那句"皇帝疼长子,百姓疼末儿",晚辈们出差带回外地特产孝敬婆婆,婆婆从来都舍不得吃,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不能吃,不喜欢吃,留给我们尝鲜,婆婆说看你们吃的开心,比自己吃还有味。
爱人的三哥出生不久就拆夭,三姐十八岁去世,为之婆婆伤心了一辈子。零八年爱人的二哥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婆婆是个致命的打击,从此 就很少开心过,至死从未走出失子的伤痛之中。
另一个世界的婆婆您安息吧 ,我们永远记住您的教诲,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 做事,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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