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带出了回忆,就说说这事吧。
应该是十岁左右的事儿。还是懵懂的,最喜欢的游戏,是领着妹妹玩“过家家”,家乡叫做“办细细饭儿”。
吃糠粑粑之前,那天也在“办细细饭儿”。我切白菜叶儿,用削铅笔的小刀。小刀长了锈,不锋利。白菜放了几天,焉了吧唧的,柔且韧,锈刀子有些对付不了,妹妹也对付不了。于是我上,手指头使劲压着刀背,一下一下撕拉着白菜叶。
妹妹在干嘛呢?在和糠。当时咱们家养着几十只小鸡,糠是小鸡的粮食,拌上碎米和菜叶,往鸡舍一放,咕咕几声,小鸡们蜂拥而至,一个劲儿啄,连头也不肯抬。妹妹说:一定很好吃。所以,她从桶里掏了一把糠出来,攒着这把糠,又跑去杂物间,一阵丁当,找了个豁口的茶碗,装着糠,加了点水,拿双筷子搅拌。水加多了,糠和不成糊,她又去掏了一小把。这下倒是稠了,可茶碗也装不下了,改饭碗。又跑去厨房,拿出一只饭碗来装上,继续鼓捣。
我俩这儿干个热火朝天,估计还一边念念叨叨。“办细细饭儿”就是模仿成人,不光是行动,连说的话也尽量仿着大人的声气,用以增加“办细细饭儿”的真实性。妹妹念叨的是“炒饭、炒饭”,把糠当成米饭,当成油炒饭,或者蛋炒饭,随我们想象。还往嘴边送。我也忙着,在炒菜,往菜里面撒煤灰,这是盐。
都记不起我爸怎么会加入进来,因为他是很忙的,周末也忙,他要看书、练书法、背英语单词。爸爸上大学念的俄语,现在却学英语,为啥?我不懂。我光晓得玩,成绩也不好。
有爸参加的“办细细饭儿”就是不一样的好玩!我们用真的铁锅和锅铲!还把这些厨具架到了真的藕煤炉子上面!干嘛呢?煎糠粑粑。
真高兴啊!在爸爸的指导下,我们挖一团糠糊糊放在手心里,合上另一只手心,团呀团呀,团成一只小球,再轻按一下,按扁了,才放进锅里头。妹妹手又肥又短,做了个最小的粑粑,还不圆,笑死我了。我们动作轻轻的,柔柔的,生怕碰坏了糠粑粑。爸爸还事先往锅里打了一层薄薄的菜油。小火煎着糠粑粑,一会儿工夫,锅里冒出香气来。爸爸小心地铲着粑粑,翻个面,继续煎。我也照样给我的糠粑粑翻了个面。妹妹抖弄了一下,没翻成,爸爸接手翻了过来,可弄碎了一小块,妹妹都快哭了。终于,粑粑二面都给煎出了一层锅巴,起锅,一人一只。
不好吃!像吃土。但是真香,我努力吃完了我做的这一只。
我爸一边吃一边说,我们吃的糠粑粑是用油糠做的,比他从前吃的味道要好,营养也好。油糠是稻谷加工后的产物,不是外层的糠,也不是里层的米,就是稻谷的中间部分,含蛋白质高,在没被压榨出糠油时才叫油糠,油糠压榨后分为米糠油和糠饼,米糠油进一步提炼成为精炼油,也可以吃。从前,爸爸吃的是榨过了油的糠饼。
不是第一次写这件事,还写过一次作文,被老师当范文念过,所以很记得。作文的结尾不必我说吧。多年之后,这件事于我的意义产生了新变化,却是当时的我想不到的。
我爸脾气大,记忆里没少被他打过,可同时也有许多陪伴。我们在爱恨交织中长大了,为人父母了,这时候,爸爸也老了。这时候,被打的疼痛消逝无踪,留下“陪伴”,和另一种“陪伴”,如藤蔓般牵缠、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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