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我是有些“崇洋媚外”的,总觉得外国什么都牛逼,沉迷于电视上播放的日本动画片《四驱兄弟》、《数码宝贝》,还有比如订阅的语文报上介绍埃菲尔铁塔的说明文,我有一个在北京的亲戚,那让我觉得自己和全球有联系。我妈也是一个“洋气”的女人,她黑白照片里烫头的模样确实有几丝港台风韵,另外她从小教育我,便宜没好货。
所以我对英语有种莫名崇拜,文体委员让我在元旦晚会上唱一首歌,我决定唱朴树的《Colorful days》。放学后,走在下过雪的街边,我不断背诵《Colorful days》的歌词,“像一阵风,掠过我身边,当你错身而过的瞬间,突然间,想要去很远,和你去看繁华世界”。望着茫茫前路,闻着肃杀雪气,我开始幻想“繁华”,头脑里闪过MV的画面,“唰”一下都市里红色的车尾灯在我面前划过。
至于之后的英文歌词,以当时的水平,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像背古诗一样硬背了下来。
那是小学生们的狂欢会,因为在这天,大家终于可以一年一度地在教室里集体吃零食、嗑瓜子、喝可乐了。很多课桌被搬到了教室后面,讲台前留出d厅一般的舞池,周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女同学,大多数男生都兴奋地上蹿下跳,或者到隔壁班里去捣乱。这一天老师们全部消失不见,整栋教学楼像操场一样可以任意驰骋。
男生追逐女生,女生追逐男生,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一拳头,后者可以把前者从楼道这头追到楼道那头,从二楼追到一楼,或者直接追出教学楼,追到操场,追到操场角落里的厕所,再从厕所里追出来,追回教学楼,追到课桌前。那时候大家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一直在奔跑。除了下雪,那或许是一年中大家在学校里最开心的时刻之一,我也很开心,因为马上就要新年了。
班混租来了全套音响设备,他是那场晚会的总导演,他神出鬼没,一会儿指挥小弟搬东西,一会儿跑出去联系业务,回到教室已经是傍晚,样子像出去和别人刚打了一架回来。某些时刻,我有点崇拜班混,那时我便意识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如果自己是个女孩,也会喜欢他那样的男人。音响终于在一下午反复调试后成功发音,傍晚时分,班混跳上了讲台,但他没有唱《痴心绝对》,而是开唱周杰伦的《东风破》。
我第一次听《东风破》。我知道这就是那个唱《双节棍》的男人唱的,有一年过大年,我的堂哥和我结伴逛街,边走嘴里边快速地嘟囔《双节棍》的歌词,“怎么gai,怎么gai...”,还有什么上武当,他双手忍者神龟一样操作着空气,唱了一路,简直像宗师附体。我这个堂哥喜欢在家里搞发明,同款积木他能搞一个和动画片里的变形金刚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出来,还有打磨得非常光滑的铁滚珠,看《老人与海》,晚上在被窝里听录音机外放的《光辉岁月》,后来他家里真的出现了一根双节棍,他总是出其不意,让我大开眼界。
而班混好像也是这种人,他穿一身黑色小西服,坐在一个板凳上,翘起二郎腿,刚喷过啫喱水的头发在灯管的照射下闪闪夺目,低下头,只留侧脸掩盖目光深情。他唱得很动情,Mv里捧着书卷的女主角有点像我那个女邻居,我觉得他一定是唱给她听的。这首歌让台下女生发出一阵阵闷骚的赞叹声,我茫然地鼓着掌,心想自己马上就要登台了。
轮到上台时,我发现现场CD里没有《Colorful days》,却有一首《生如夏花》。我说:“《生如夏花》我也会唱。”
MV里出现“西瓦拉住木”的前奏声,班混为我在台下喝彩,我唱到“痴迷留恋人间,我为她而狂野”时,台下响起热烈的起哄声,而唱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气显然不够用了,硬着头皮脑袋发胀地升上去,音响发出嗡嗡地杂音。
班混担忧地看着他的设备,我觉得自己演砸了,羞愤地草草结尾,像个小丑在讲台上汗毛倒竖呆若木鸡,我想到自己二年级有一次被数学老师提问到讲台上数算盘,搞砸之后她揪着我的耳朵嘲讽我的母亲,大意是看你妈每天还挺“洋气”,没想到你在学校是这个模样,这个信仰基督教的女人话语里充满恶意。下课后,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我面颊火辣地埋头写字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如临大敌,而敌人不光是数学老师,还是全班同学。而我再一次在同学们的眼神中看到了过去的那种鬼魅般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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