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八十四岁的奶奶和八十六岁的爷爷吵架了。

爷爷坐在奶奶病床前的椅子上一脸愠怒，又敢怒不敢言地把头偏向门口，手里盲扒着一个橘子。在奶奶吃完一瓣之后用手接住奶奶吐出来的橘子渣，然后准确地把另一瓣塞进她嘴里。全程默默无言全无眼神交流。任凭奶奶是个橘子榨汁机，爷爷倒也伺候得有模有样。

“还是你去吧！”爸爸伸头顺着门上的玻璃窗望一眼，把装着皮蛋瘦肉粥的保温桶塞进我手里，转头就走。我傻乎乎地抱住保温桶才意识到关键时刻父女关系这样靠不住，想再拉住他也来不及了，只好看着爸爸一溜烟似的下了楼才硬着头皮进了屋。

我把粥从桶里拿出来递给爷爷又拿出床头抽屉里的小勺子，“爷爷，您看看这温度？”

“嘿嘿，奶奶今天还好吗？”

我调动起所有的精神感知周遭的温度。

阳光从大玻璃照进单人病房，雪白的被子下瘦小的奶奶脸上泛着一层潮红，床头的温度计显示着室温二十五度，奶奶对我点点头。我及时铺捉到一丝热度。转头试探着对爷爷笑笑，尝试劝他回家歇一会儿。

爷爷奶奶的这次吵架持续了三天，每个进入病房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的状态。爷爷在奶奶旁边的床上睡了两个晚上，我老爸就在他的床边趴了两个晚上。他们的老身板今天高低都不能再熬了。全家推举出我和爸爸送饭兼具着劝爷爷回家住的重任。

我咬了咬牙，还是跟爷爷说，“今晚就我来陪床吧，我保证一分钟瞌睡都不打，认真看护奶奶。”

爷爷抬手抹了抹眼睛，掩饰不住一脸的委屈。等了半晌，我搜肠刮肚准备再劝的时候听他悠悠地说，“没良心的东西，我才不陪了呢。”然后摔门而去。

奶奶这边又开始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我忙打电话让老爸跑慢点接爷爷回家，放下电话又劝了一会儿。

奶奶其实没有多少悲伤，她更多的是愤怒和决绝。

这还要从他们吵架的原因说起。奶奶因为肺炎住院，爷爷吓坏了。他在奶奶清醒的第一时间说，下辈子你还要嫁给我啊！这多少有点约定的意味。

爷爷奶奶结婚六十年，养育了四个孩子，日子虽然辛苦，偶有争吵但也算幸福安宁，我们都以为奶奶至少会敷衍一下，谁知道奶奶说，不。这辈子我过得这样辛苦，围着你和一群孩子转来转去，我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忘记了，下辈子，我要做我自己……

这个结果显然不是爷爷要的，他非常受挫，赌了两天的气。

我倒是赞成奶奶的观点，但老爸和叔伯们却说奶奶至少要敷衍一下，下辈子的事儿呢，自己说的又不算，何必较这个真。更何况还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