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的父亲 就像门前那株酸枣树
不再生长 满身干枯
哪里都不去 稳稳地守护着家园
他更加固执了 喜欢吃蒸馍夹辣子
穿多年前的旧衣 不用智能手机
坚持让儿子顶门立户
父亲在祖母腹中怀了十二个月
年幼时 像朵牵线风筝
被历史的风牵着东飘西荡
换了几所学校 降了两次年级
失去了读大学的时机
上山下乡 读干校 编县志 写党史
父亲一生的事业道路 如此作结
在父亲工作的小城里 他和大家一样
默默无闻 勤勤恳恳
他像一粒砂石 在时光的河流里
被时代裹挟 孤独而渺小
他们这一代人 都被时代裹挟
我们一样 我们的孩子也一样
单薄而瘦弱的父亲 是祖父祖母唯一的儿子
父亲为了他们 学了中医 学会打针
四十三年前 父亲送走了六十六岁的祖父
他的房里 夜夜响着《二泉映月》的胡琴声
三十六年前 父亲送走了六十八岁的祖母
他开始失眠 开始不安害怕
他买了一条大白狗 时时牵着它巡视房前屋后
三十五年前 母亲患了抑郁症
父亲再次变成医生 、护士和我们的母亲
十五年前 我患了风湿热
父亲是医生
十三年前 父亲患了直肠癌
他唯一的儿子不敢在手术单上签字
他瞒着母亲自己签了字
在父亲的前行道路上 他孤独而高傲
我们需要他的医治和照顾
我们向他诉说苦恼 劫掠他的情感
却没有给予他应有的慰藉和温暖
最近的日子 父亲常常提起祖父
他的样貌似乎越来越像照片中的祖父了
他瘦骨嶙峋 眼眶深陷
躺在床上 就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被窝
若是睡着了 也悄无声息
偶尔 他会讲起祖父的葬礼
说祖父当时回来附身在姑姑身上
说人是有灵魂的
说他将来要回老家去陪伴祖父祖母
我们不愿听他讲这样的事情
我们愿在天暖风清的日子里
陪他站在家门外的树荫下
去听周围的鸟鸣 等待夕阳落山
等待 周末才能回家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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