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这会儿,姜桂香才推开障子门,领着王大嫂进了院子里。小萍萍一见王大嫂,立刻抱住了王大嫂的腿。而姜桂香的那四个太保,则停了欢笑——四个孩子被她打怕了。
“外面是谁呀?怎么把孩子们的嬉闹声都给冲没啦?”严大娘在屋里发问。
“哎呀呀我的大娘哎——你的哨子我是没白给你买。可真管用!”姜桂香高声大气地说,“韩县长可在这儿?我给你家带客来啦!”
“可是西岔的王大嫂子?”严大娘问。
“不是她是谁?”姜桂香应着。
严大娘说:“快叫她进屋来呀!”说着,韩雪梅早迎出门来。
韩雪梅让小萍萍放开王大嫂;小萍萍又跟郭起家那四个小子接着玩老鹞子捉小鸡的游戏了。王大嫂随着韩雪梅进了严尚清家的屋里。
严大娘迎在二道门上,一手拉着王大嫂,一手拉着姜桂香,说:“等了老半天,才来。他王嫂子,你可叫我等急了。听韩县长说你怎么怎么好,真巴不得把你一口吞了。你可真气人,这半天干啥去了?”
严大娘的话,把王大嫂说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看着面前这上了岁数的又干净又利落的老人,又亲又敬,就一边叙说着怎么送鞋,怎么吃的饭,怎么遇着悦来嫂和姜桂香,又怎么跑了刘金豆:“大娘,我可是一会儿也没敢耽搁往你这儿来呀,谁叫半道上碰上那么多拦路的呢?”
“看把你忙的!大冷天,脑盖上都出了汗。”严大娘递来一条干净手巾,“擦净了,可别受了风;女的不像男的禁得起折腾,一辈子的几个月子,早把身子给掏落虚了。”
“可说是呢!”王大嫂擦擦脸,“头几年还没觉出来,一过四十五,百病都上身。咳,孩子没站住,病儿却来了。还仗着一小熬苦出个好身板儿,不然,非倒下不可。”
韩雪梅不会唠这种家长里短,她赔着笑,半侧着脸,对桌上那盆血石竹花儿出神。她也是头一次来到严家,而这盆奇异的花草,却一下子成了她注目的东西。那血石竹,因为屋里暖,还没完全枯萎。结了麦粒儿似的种籽的黄秆儿,仍泛着可爱的绿色;在黄绿相间的叶丛之间,悄悄地残留着一朵血红色长满绒毛的小花儿。冬天,在冰天雪地的山林里,看惯了皑皑白雪、漫漫霜冻和满山树挂的眼睛,冷丁见这花朵,不免会唤起联想和思索。韩雪梅刚才,光顾听严大娘娓娓叙述他和他儿子的过去经历了,便把对这盆奇异花草的注意给占去了。这时,她插不进那种普通女人的嗑儿中,倒被血石竹那朵不肯在酷寒面前凋谢的小红花儿醉了心神……
“老韩,你咋不吭声?”严大娘是个心细的人。韩雪梅不好意思地说:“大娘,你家也是太奇怪了,什么东西都不讲究,偏这个花盆儿别致,栽着的又是这样的花草儿。”
韩雪梅的话,引得王大嫂和姜桂香也注意起那盆花儿来。姜桂香说:“我也是心粗。我老来,总有这么个感觉,却没说出来。还是韩大姐有眼有心,不像我这有眼无心的。”
严大娘那慈祥的脸,登时布上一层忧郁的影子:“你们奇怪,我和尚清却不觉着怪。看见它,能叫我不忘我那个监狱里捎出这血石竹种儿来的人,我们就年年种;这花儿泼实,年年都开着火一样红的花儿。稀罕,拿几粒种儿去!”
说着,严大娘就从血石竹上摘下几粒种子来。韩雪梅把血石竹的种子托在掌心上,思绪却回到了如火如荼的昨天……
好几年来,许鼎家没有今天这样的愉快气氛。
上午,黎薇就把刚从市场上买来的一只肥母鸡杀了,热水烫了,退了毛,开了膛,留下心肝内杂,丢了肠子。可巧,里头还有四个刚成形的蛋球儿,给黎薇添了很大的快慰:这蛋球儿是个双数儿,岂不是四喜临门的象征?她回想着,想把这几天家里的高兴事儿凑成四件:头一件,是许鼎被聘,并且成为主持制定棒棰川林业局施业案的负责人之一,可算一喜。第二件,她自己被聘为县中学的美术教员,学校一开学,就要去上班。第三件,要算许鼎身体见好,精神一爽,大病变小,可就要给他补养上去。第四件……她想了半天,怎么也凑不上这第四件来。或许这第四件喜事正在向她家走来,不久就会叩击她家的门环儿。
黎薇在暗暗庆幸家庭气氛变化的时候,心里怀着隐约的不安;这不安,不是因为抬眼就能看见的那架标有天源字号的纺麻绳的纩车;她已经从对巴比松画派的疯狂追求中解脱出来,用那辨识线条与色彩的眼睛,来理麻经,大胆地做着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或羞于去做的事情。
她的隐约的不安,也不是因为拿着贵重的蓝宝石耳环去为许鼎换取贵重的药物——只要许鼎健康,她就觉得幸福,因为她相信许鼎的学问和才干。为了成就许鼎,她什么都可抛却:酷爱的艺术,摩登的城市,乃至美丽的青春;她为自己的这样的牺牲精神感到了光荣。为了集中精力照顾许鼎,她把爱子寄养到妹夫景少彬家,尽管她不怎么喜欢景少彬。她总觉得他谈吐做作,在为人处事的品质中,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她担心孩子在景少彬的家庭里会染上刚愎自用的毛病。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男人,也得做出这种牺牲。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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