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决定要把自己打捞起来。
生活向来是忙碌焦躁的,时间一直是在崇山峻岭的涧缝中攀爬奔跑着的那若影若现的微弱细流。而现在日子突然陡峭成悬崖,大片的时间如瀑布飞泻而下。她在谷底最初是惊喜的,激动地翻飞着小浪花, 等这一切源源不断而来时,她开始放空自己,变身为一个深潭,坠入自己深不见底的黑洞。
记不清这是全国疫情严重,大家各自隔离的第几天了,她总算习惯了时间已不再需要精确到分分秒秒地来计算,不再珍爱得如冰箱里为数不多的蜡肠,每次都把每一片切得薄一些再薄一些。而现在它是整块的, 就这样轰的砸下来,如雪崩一般。数不清的时间交汇成一条暗自涌动的河流,浑浊,粘稠,分不清昼夜,她放弃漂浮在河流上 ,一会明,一会暗。
她知道自己这些天来也就是站在阳台上,像是把这粘稠的时间撕开个口子望望外面的世界。夜晚天是青灰色的,如刚淬火的生铁,毛涩涩地泛着淡淡的水气。楼下的篮球场空无一人,远处的巷道里也没有见过有人影晃荡,远处林立的高楼只偶尔闪烁除几片晕黄的光,更多的时候它们张着黑洞洞的气孔蹲在暗处默不吭声的。矮一些的是城中村里的成片出租屋零散地漂着几点的灯光,星星点点的没法更清晰呈现出它们深灰色的轮廓,哀怨像灌木丛的挤在高楼之间。
听不到声音,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她有点慌,用手摸一把自己的脸,是风拽着落叶在地面,擦,擦,擦过。冷嗖嗖地,一遍一遍风不停歇把天际擦得寒光闪闪,如兵器一般凛冽。寒光下的耸立的高楼像是一片荒漠中那些的枯藤老枝 , 此时她就是虫豸蜷缩在躯壳里被挂在搞搞的枝梢上漂渺,晃荡。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转身进屋,开始洗脸换好衣服,不等缭绕的水汽雾气散去,远远的朝镜子里面的自己扫一眼,她就匆忙出门了。很久都没有在镜子前细细看自己了,美颜的时代,镜子里藏着每个女人不敢打开来细细直视的真相。遇到有镜子的地方她都下意识闪避,实在躲不过就瞟一眼,然后眼神放空,想着这不过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张脸,镜子里的真相就像久羁押在黑暗里的猛兽,时间过去越久越不敢打开。
镜子里面的每一道细纹,每一个瘢痕,每个坑在四十多年来都不曾停歇的跟时间拉扯着,与南方的湿气和炙热的阳光不断的抗争,和解,再抗争,再和解,最终疲惫不堪耷拉在额头,眼角,眉头,整张脸沟壑纵横沧桑丰富得如年代久远的线装书,令人不忍打开直视,仿佛稍微一触碰到岁月就会纷纷落下来。
出到门外,她习惯性地摸摸手机,其实现在它已经是不重要了,这些天大家都困在各自的星球,隔离在茫茫宇宙中一个又一个的孤岛上,每条信息都发送都是发射向遥远的天体,有些绕太空后会收到微弱的回复,有些被漫长的时光吞食进去消失于天际,似乎这在天际中飘过来漂去的语言会让绝望的变得更心力交瘁。
楼道里黑漆漆的,一整层楼只有她一家人,叮的一声,如一罐啤酒冷不叮的被开启,电梯开启的时候,楼道间感应灯闪一下又灭了,她被这团黑暗推进电梯。电梯里的光刺眼,整个电梯看上去都是透亮的,她觉得自己是拽着一个透明的热气球往下降的,随后又是 “叮”的一声,她被一团光推在昏暗路灯下。
寒气迎面而来,凭空吸走不少热量,她拿出抄在衣服口袋里面的双臂展开,轻飘飘的几乎能飞起来。随后还是把衣领拉高,她裹紧外套向夜的深处走去。
街上没人,平时流光溢彩的大道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路灯亮着,道路两边树影子扑在地上绰绰影影的。高处的灯光被夜风吹落下来,把她影子往前推了推。太冷了,太安静了,她一时竟以为自己漫步在荒野月光之下,她伸长脖子四周探探,还是没有人影,四周是空无一人的建筑和零散的车辆,像是置身一个遭遇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后被遗弃的现场,她有点迟疑,似乎双脚不觉中深陷在荒漠里。她加紧了脚步,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跌入这无边的荒芜中。
只有一家便利商店开着,灯光晃晃的,推门进去,空无一人,她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走到最里面才看到个售货员蹲着在理货,这时她才踏实地逛一圈,挑了一块小蛋糕,一小盒费列罗巧克力。
台灯在她的脸庞上打一层釉光,好像她刚是游出水面,身上还披着湿漉漉的月光,她有点兴奋的望着这蛋糕和巧克力,突然又起身拿来一个打火机,擦,擦,擦,她固执地点燃火机,让光足燃了几分钟。
今天是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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