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再黑，太阳不是每天升起吗？

天再黑，太阳不是每天升起吗？

安徽省安庆市大观区十里中心学校汪琼

清晨跨进校门，阳光已经拥抱整个校园，干净明媚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远远看见杨楚梦、何昊阳两个雀儿似的从楼道间飞到操场上，急急慌慌的，拦住他俩：“早上不读书，你们往哪跑呢？”杨楚梦手指着篮球架，小声地说：“小宇在那儿哭，都不进教室。”何昊阳也连连点头。回头一看，小宇果然缩成个瘪茄子挨在篮球架旁。

我让两个善良的小家伙回教室，转身走过去。小宇一脸的泪水，鼻涕如常地拖着，身边也没有书包。

“小宇，怎么啦？忘带书包了吗？”他摇头。

“生病了吗？”还是摇头。

“那究竟为什么哭呢？”

“爷爷骂了我……”小宇抽抽噎噎的，嘟囔了一句。

我瞬间明白了。单亲家庭，留守儿童，爷爷奶奶觉得孩子可怜，各种宠爱。小宇在家很跋扈，可在班上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分裂，其实源于强烈的不安全感。爷爷骂一句，天就塌了，一个人躲起来哭。

“那你不也经常骂爷爷？爷爷可跟你计较呢？”他摇摇头，看了我一眼。

“汪老师有时不也批评你们，同学们可放在心上呢？”他摇摇头，哭声停下来，眼泪还在淌。

“爷爷骂得对呢，你就改，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爷爷冤枉你了，你就小小人儿不计大人过，像小王子那样，可好？”他终于点了点头，泪水止住了。

“男子汉嘛，流血不流泪，有什么好哭的呢！”拿出餐巾纸，让他擦掉鼻涕和眼泪，牵着他的手回了教室。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眼角余光里觉得小宇那一块似乎明亮了些，定眼一瞧，小宇虽然还像以往那样蜷缩在课桌上，但脸是抬起来的，像新月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轻轻地看着我，微微地笑着。共读《小王子》时，江林晨曾经说过：“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盏灯，但有时候被别人吹灭了，要点亮它。”小宇心中的灯，也是不断被人吹灭着，多到他有时都无力自己再去点燃它。平时看他走路，低着头，外套也不扣，书包像拖拉机一样拖在身后，小小的孩子像个老老的老头，那种沉重似乎剪刀都剪不断。我想我是懂他的，可我常常顾不上他，这个班，需要点灯的孩子太多太多！

百转千回只是瞬间，讨论还要继续，课堂节奏不能打断。《小马过河》是篇老课文，也是篇好课文，孩子们喜欢，说的是小马想过河，松鼠说河水很深不能过，老牛说河水很浅可以过，小马不知听谁的好，跑回家问妈妈。妈妈让它仔细想想松鼠和老牛的话，自己去试试，最后小马顺利过了河。但今天的讨论话题不轻松，孩子们似乎很难过这条“河”——这河水究竟是深还是浅？孩子们张口就来：“河水不深也不浅。”

“那你们是说松鼠和老牛在撒谎吗？”

他们也不认为松鼠和老牛在撒谎，但也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课堂僵住了。“那河水究竟变没变呢？”我换了一种问法。

课堂又泛起浪花。“没变！”“没变！”“没变！”

“那变的是什么？”提问不是奔着答案，只是启发孩子们让大脑开动起来。

忽然瞟见小宇手怯怯地、弯弯地举起，举到耳根旁，看着我，似乎想放下又不甘心地停留在肩膀那。

“小宇，你想说什么？”千钧一发啊，赶紧逮住机会。一年多了，除非轮读或者我点到他的名，他从不举手。总感觉他周边有个无形的罩子，好让他不被别人看见。

声音很小。我走到他旁边：“小宇，说大一点，让大家都听到。”

“河水没变，动物们变了！”嘿，这话很靠谱了，但其他小孩还在迷糊。

“动物们怎么变了？说具体一点？”

“松鼠的个子小，河水就深；老牛的个子高，河水就浅；小马不大不小，河水就不深不浅。”虽然声音还是麻雀，但思路非常清晰，跟平时的小宇比，简直换了一个人。孩子们给他很热烈的掌声，他羞涩而无声地笑着，那一刻他的灯亮起来了！

“小宇好聪明！动物们怎么变了，你能将三句话合成一句话说吗？”我想试试这个闷葫芦里面究竟有多少宝贝。

“河水没变，动物们变了，它们个子不一样！”这个回答对二年级小孩来说，真是太漂亮了！

那一刻我忽然顿悟一件事：很多学习上有障碍的孩子，看起来是智力问题，其实是心里问题。人的大多数行为，与其说取决于头脑，还不如说受控于心灵。心里积累太多的黑与冷，一团漆黑，怎么还顾得上需要不断提供能量才能转动的大脑呢！小宇这孩子，我一直误以为他智力平平，今天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对留守、单亲、心智障碍等孩子而言，其实他们最需要的不是老师带他们读书识字，而是爱护。所有弱势群体，他们最匮乏的，首先是心灵的！

但奇迹是不会轻易发生的。那一个半天，小宇的灯被点燃着。不到下午，迅速熄灭。后来就像接触不良的灯管，时好时坏。他考试有进步，我奖励给他一本书，他像得到太阳一样宝贝。我出差几天回来，他蔫不拉几趴在那儿头也不抬，一声不吭。今天早上他值日，将扫把从前门拖到后门，垃圾反而一路铺开。我教他扫，用餐巾纸给他擦那擦不净的鼻涕。我已经不怕他的鼻涕了，其实孩子更怕他的鼻涕让我远离他！他很明亮地对我说：“谢谢汪老师！”这样的声音对我，也是一种鼓励！

我很清楚地知道：未来对于小宇，可能还是像过山车，好不容易攀上顶峰，然后落入谷底，不断循环。童年的创伤，仅仅依靠老师偶尔的缝补，很难彻底修复，他必须慢慢养成自愈的能力才行。但我也深深知道，哪怕最卑微的生命，哪怕只被好好爱护过一次，他也有可能长成一棵温暖的树，从大地汲取养分，自救自长。而那些从来没有被真正善待过的生命，纵然功成名就，依然揣不下、长不出一颗悲悯的心。

于是，每个人都可以传递哪怕微不足道的善意！也许，一个拭擦，就是一个救赎。谁知道呢，总要试试吧!天再黑，太阳不是每天升起吗？

奇迹，终由相信而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