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郭小郭
图/源自网络
此刻当我决定写一些关于自己过去的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距离老家一百多公里的小城里生活了五年。从毕业到现在,匆匆十余年,我走过不同的城市,经历过不同的人生。这些年,有一些思绪却还一直停留在某座空城里。
回望是个艰难的过程,那些过往业已成为漫步于天宇间的寒冷气团,伤寒了我的双眼。
我在一个生活五年却并不熟悉的小城里,怀想另一座陌生的空城,食无声,言不语。
2008年的常州。
天气很冷,接近零度。即使穿了厚厚的毛衣,但还是会有冷的感觉,母亲叫我再加衣服,终是因为不习惯,作罢,任冷的感觉蔓延至心室内部,好像故意赌气的样子。
那时的我与父母聚少离多,我们之间像是有一种莫名的隔阂。他们从我五岁起就断续离家,自我十岁起,就一直在呆在江苏,每逢过年的时候才回。这种空间的分隔,疏离的并不是亲情,而是在相聚时无所适从的距离感。
那一年我在广东念书,1月9日晚上离开,11日早上到了常州。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模样,它没有像时光打磨过的容颜那样,让我无法触及那些熟悉的情感。雾色很浓,很多东西,我在一瞬间看不清,也没有来得及去看,更没有心情去看,就像实验室里的惰性气体,就算更换再多的环境,也很难发生化学反应。
父母安顿好我之后,我突然有种空虚的感觉。
走在新的地域,空气中是一层薄薄的青雾,把视线分割得顿挫有质,很多东西就在我的眼前,和着寂寞分子搅拌,中合,成为另一种更为伤感的情绪。那时的我想象着,这些东西最终可以在我的世界里慢慢消散,那一天我会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天空的阴霾会散尽。
那是美好的年华里稚嫩的惆怅,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心事。
那些多愁善感就像那雾外的风景,在影像投入眼帘的那一刻立即变换,随即隐没在反射膜的底层,仿佛从未出现过。
能够记得清的只有那茫茫的青雾,温度很低,打在脸上,会有一种碎裂的痛感。这与广东的气候截然不同,在广东仿佛没有冷的感觉,一直那么温暖。
那是记忆中,我见过最大的雪。
1月13日,常州下了那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清晨,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一些干涸的泥土上,已堆积了很厚的一层,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然后坠落在地面上,粉身碎骨。
我独自一人走在雪中,寒雪洒落在衣领,冰冷的刺痛立即延伸到脖子,直至皮肤的纹理深处。我清楚记得这种感觉,很自由,很伤怀,是一个人相处的最好法则。
雪花洒在墨绿的叶片上面,一排排树木立即染上纯白的色彩;在墨绿被侵染的过程里,有一种梨花般的洁净感——仿佛微风可以拂来芳香,飘落的净是梨花瓣一样。
远处的田野里,白白的雪花已经覆盖过大半部分,裸露出来的黄色土壤分隔在绿白混合的麦苗之间;持续飘落的雪花再一层一层地覆盖上去,形成一幅由黄、白、绿三色涂抹的水彩画。
我很喜欢下雪的天气,可很少见过下雪。我的家乡,四川南部极少下雪。所以,直到现在,那依然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雪。
我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我们四川下了一场雪。在我朦胧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清晨,我醒来还在被窝里,只听到外面好热闹,有很多孩子的欢呼声。父亲走进来对我说:下雪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雪。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就被植入一种对于雪的特殊分子。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有屋檐的老房子里。小叔从屋檐上取下结冰的冰条,我用小手握着,被冻得通红都舍不得丢掉——因为我觉得那些冰条像我们吃饭用的筷子,我喜欢透明纯净的东西。
后来我们四川就没怎么下过雪了。也许下过,也没印象了,至少是没有下过那年那么大的雪,屋檐上都不会结冰。
好多南方的朋友也说,小时候是经常见到下雪的,后来全球变暖了,南方就很少下雪了。
我很难想象这座小城下雪的样子,这里应该是永远都不会下雪吧!
这座不会下雪的小城永远都装不下我对于雪的记忆。就像在这座不属于我的城市里,我把感情走成一路漫长的足迹,待到我离开那天也不能把那些印痕全部抹去吧!
我念书是在一座海边的城市。她的空气中有一种咸涩的潮湿气味,只是我的住处靠近工业区,多数时候会有刺鼻的焦油味道参杂其中;郊区的天空,在晴天的时候会有在四川见不到的蓝色云朵,这是我一直喜欢的。四川因为地形的原因,很少会有蓝色的云朵;天空老是灰蒙蒙的,有些压抑,心情不好的时候,仰望天空会难过老半天。
那座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雨,这与四川阴沉的天气形成宣明的对比。在我的印象中,我小时候去上学总会走在泥泞的稀泥里,因此小脚会长出很多冻疮,晚上痒得难受。所以在我念书的那段日子里,我实实在在地忘记了冬天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个我呆了两年多的城市里,我的记忆停留在河边小道。
在某年某月的某天晚上,没有风,空气很压抑。我们一群人沿着河边一直走,一直走。我们都很少说话,大家都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第二天,我们六个就在乡村的山野里,不思,不想。从心底,我觉察到一种真实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我喜欢我们几个在一起的感觉,从醇厚的友谊到彼此心灵的碰撞,因为我们都是好孩子,被命运玩弄,被时间遗弃的一群孤独的游魂。因为缘,我们才相聚在一起;因为善良,我们才把心灵纠结成前世今生的期盼。多数时候我们迷失着方向,更多数时候我们的向往在世俗面前不堪一击。所以,我们在一起,没有利益关系,只有单纯的笑容,很干净。
直到多有人都离开,我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心猛然收紧,于是很多东西就在那瞬间丧失了原有的色泽,瞳仁收缩,视线的反射膜通透成白茫茫的雾色一片。于是很多东西看不清了。
佛说,沙泽流漫,聚散随风。我笑,是啊,聚散随风!
人总是容易在安逸的环境里遗忘时间洪荒里印于心底的镌刻。也许在某一刻,信誓旦旦,可是,又一年,又三年,那些誓言是否还如初般,音质顿挫有力?
这些事都过去了好多年了,现在怎么都不会再长冻疮了,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寒冷无法侵袭,思绪也容易变得慵懒。
此刻,我是一个人道路旁长满香樟的小城里书写这些文字。我的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呼吸着陌生的空气,很少的朋友,很少的心事,心情平和得如同满腔的清丽湖水。
那些激怀的情感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些片段在岁月中日渐发酵,就形成一个又一个关于城市的记忆。
所有的酸甜苦辣,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会在时间的磨合下融进矿物质中,形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只是城里的人早已出走,只留下一座记忆的空城!
其实,再多再深刻的情感都会在地域和空间的轮回里渐行渐远。待到我老去那一天再次回望,我会不会汹涌澎湃地翻腾那座记忆的空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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