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三）

阿元第一次被打，是在一场激烈到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暴风雨中。事后回忆起来，也许，这样的暴风雨天气，可能正是象征了她生活的一个重要阶段吧。

那天，是他的男人一个发小因为家里碎碎的家长里短，和同村人闹了一两次口角。当天晚上他们几兄弟一起喝酒吃饭，说着说着，几个喝高了的人就骂骂咧咧起来，吵着闹着要去同村人家里打一架，好“让别人知道他们一伙不是好惹的”。

正在厨房炒菜的阿元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粗糙的手，听到哄闹声便赶出来看，谁知刚好看到她的男人拿着门栓，和几个发小嚷嚷着朝门外走去。听了几句她大惊，赶忙上前去拦，果不其然，这一群喝醉的人中，没有一个肯听她的。

她心慌慌怕闹出意外来，赶忙奔前跑后去了他所谓的几个兄弟家，通知他们家里人过来劝阻。经过一翻哄闹，几个发小因为“出不了这口恶气”而更加骂骂咧咧了。她的男人一听是她到处报信阻拦他们，二分不说，红着眼睛冲到她跟前，一拳怼到她心窝子。她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几个邻居大妈已经扶着她起来，往自己家里走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拳打倒在地，一个字还没突出，便哭到几乎昏厥。

她虽然是农村姑娘，没受过多少教育，但是她也是父母的宝贝，从小被呵护长大，这还是第一次挨打。

整个世界随着这一拳也支离破碎了。她又疼又痛，哭了大半夜，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而那个男人也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整个晚上都没敢到她跟前来。

第二天清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做饭。等到早饭的功夫，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忍着胸口的疼痛，走了十里路，回到了娘家。父母看到她这样，大惊失色，再听她哭着讲述了原委，都恨不得冲过去打一顿这动手打人的臭男人。

她死命拉着，哭着说：“这日子我没法过了，你们别去打他了，我要离婚，我就只想离婚。”母亲擦着眼泪把她的头抱在胸口，一边哭喊着“可怜的孩子呀”，一边骂那男人没良心；父亲不肯罢休，到底还是叫了同家的人，过去把自己的女婿给饱饱打了一顿。

那男人悔了，每天跑了十几里路来给她赔罪，态度诚恳。初时父母亲不让他进门，到最后见到知错了，态度诚恳，再加上邻居劝说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家亲”，便默许他进门了。

她只不理他。

但他有得是耐心磨。这时，她又能想起他们刚认识时他的那种殷勤了，那种从他们结婚之后就一直再也找不到的殷勤，和他的小心在意。可是那一拳，那将他打到在地的那一拳，始终在她的眼前，在她的心口上，在她不能磨灭的25岁的生命中深深烙下印迹。

她不想回去。她只想离婚。

这时，男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男人的家里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男人的父母——老两口也颤巍巍的来了，替儿子赔礼道歉，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责怪自己没有管好孩子。男人的叔伯婶母也来了，说了许多劝慰的话，说“谁家的日子都是一样过，两口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不多久，同村的人也来帮忙说情了，说“结婚了日子还得好好过，怎么能动不动就离婚呢”。最后，甚至连她的父母也动摇了。有天晚上，她睡不着出来散步，走到父母屋檐下，听到父母唉声叹气的，说：“真要是离了婚，也是怪丢人，而且人家父母都诚心诚意来赔礼道歉了，咱们非要坚持离婚，也说不过去呀……”

她在像水一般铺泄满地的月光里走来走去，四周白茫茫的，好像铺了一层茫茫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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