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婆婆刚进入病房的时候,她正托腮坐在窗沿下的一张桌子边发愣。桌子另一边紧挨着床,她女儿正躺在床上打针。
不知道医院饭菜给病人家属也配一份。我叫了外卖,所以饭菜送来的时候,多了一份。
“中午的饭菜还有谁需要吗?”我说。
“给她吃!她中午没吃!”其他床的病友、家属说。
“不用不用!我不想吃。”她急忙摆手,脸红扑扑的。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行呢?再省不能省饭菜!”我说。想一定要把这饭菜推销出去,倒了实在可惜,不倒天气这么热到下午就会变质。
“我牙疼。”她说。抚着一边脸颊,脸颊潮红,“两天了,都没胃口。”
“不吃哪有力气啊?吃吧吃吧!”
她有一次(我也只看到那一次)买了葡萄,洗了放便当盒里,一床一床病友、一个一个家属分过去。“吃哪,吃一点。”她呵呵笑着,笑里有一种无法抵挡的热情。
她脸圆圆,眼睛圆圆,构成她身体的每部分好像都圆圆。但人不显臃肿,身材比例匀称、协调。
女儿身子很单薄,好像风一吹就倒。
我们有时开玩笑:
“女儿这么瘦,妈妈咋这么胖呢?看来饭都不给女儿吃!”
她笑嘻嘻的,撩起自己长裙的一小截:“我的小腿都比她大腿粗!我喝开水都胖,她呢,就吃不胖!”
“小弟弟刚出生,我跟着妈妈,每天吃蹄髈,吃了一个月,还照样瘦......”女儿开口说。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缩躺在墙角,抬头看天花板或床头铁杆上的输液瓶——一天要打四五瓶点滴。这时她刚打好点滴不久,翻身起来坐在床角。女孩皮肤瓷白,说话细声细气,声音清脆,五官清秀,眼睛如一湾泉水。可如果你稍微留意看,会发现这泉水有点异常:好像凝固不动,又好像蓄着很多哀愁——与她十八九岁的年龄极不吻合。
“阿姨在这,你看得见吗?”我坐在她对面的床沿上——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
“看得见。”她点点头。
“阿姨是长发还是短发?”
“阿姨你是不是长发?”
“对对!”我和旁边的病友很高兴,“你看得见?”
“迷迷糊糊看到一点影子。我看到你的头发好像云一样!”
“哦。”有点小小的失望。
“不错了!”她妈妈在旁边说,“严重时,什么也看不到。她要是能看到一点,生活基本可以自理,那我就放心了!”妈妈笑嘻嘻的,圆圆的脸上绽着笑靥。她好像真的“放心”了。
“三年了!三年我们一直在求医路上!十三岁那年,孩子突发疾病。医生告诉我们这是视神经脊髓炎——这病,不要说我和他爸,村里人也听都没听过!那一天,我走在路上,不知走了多少条路,不知要往哪里走,碰到熟人,别人跟我打招呼也不知道;碰到弯口,也不知道拐......后来,才突然醒悟,这是要干嘛?我要往哪里去?!......有次,跟女儿一起上街,也是从医院出来,对面行人的雨伞就要刺过来,女儿还是直直地走去,我心里好痛......”妈妈脸上有了阴云,笑容凝固了。但很快阴云飘散,笑容舒展开。
“这次到这大医院,也是托了熟人。到这,才知道生这病的人也多。我们进了一个病友群,大家互相鼓励。前段时间我们都住在医院对面一家旅馆走廊改成的小房间里,来住宿的旅客都要从我们房间门前走过。没办法,为了省钱......旅馆老板看我们可怜,也收我们便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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