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12月25日是圣诞节,是西方世界神圣的日子,也是最欢快的日子。耶稣基督在这一日诞生,圣母玛利亚将他生在一个马槽里。随着西方文化的强势传播,圣诞节的习俗开始在全世界各地生根。圣诞节的前一天,称为平安夜。
这个平安夜,我静静地待在家里。窗外明亮的月亮在香樟树林的边缘徘徊,喷水池泛着银光,不时喷起的水柱发出阵阵喧响,冬日的寒风轻轻地吹拂,树梢微微地摆动,灯火阑珊的林荫道两旁,树木拉出长长的影子。远处,街区广场上灯火辉煌,街道两旁的大大小小的商铺、超市都闪动着霓虹灯光。
我随手拿起一张唱片,为自己播放一支小夜曲。在悠扬婉转里,不禁想起当年在日本度过的那个平安夜。
那一年的2月24日,我在日本东京。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电视预告今天的气温在摄氏15度左右。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东京湾迷人的景色立刻映入眼帘。远处是暗绿的森林,近处就是著名的东京塔。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挑而秀丽。
吃过早饭,我们准备到东京各处转转,走到大堂的时候,看见满厅堂都是深目高额,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他们是来过圣诞节的。我想圣诞老爷爷在西方住了两千多年,大概是住腻了,要到东方来换个新鲜。故引得许多西方人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岛国来。
我们先去了被称为日本副都的新宿。新宿的歌舞伎天下闻名。据传说歌舞伎的始祖起于江户时代的阿国,她是出云大社巫女,她当初出演的大都是佛教舞蹈。其后,在京都、大阪一带,组织了许多“游女歌舞伎”,歌舞伎侧重美貌蛊惑观众。她们白天演剧,夜里卖淫,因为有伤风化被政府取缔。后来,歌舞伎就由年轻貌美的男子出演,但日本人天生好色,演员生活作风糜烂,经常和观众发生同性恋。歌舞伎是男扮女装的演出,类似于中国京剧的男花旦。在新宿我们看了一场演出,叫做《唐玄宗与杨贵妃》,布景布置的光彩夺目,演员的戏装绚丽漂亮,演员们也打扮得如天仙一般模样。虽然不能全部听懂剧情,但确实是一种眼睛享受的盛宴。许多西方游客到日本来,就是来寻求歌舞伎的刺激。
看罢歌舞伎,我们去到东京都政府大楼——新都厅参观。当我们走进一条约1公里长的地下走廊时,我忽然对日本的富足产生了怀疑——通道两旁出现了许多纸盒房子。这些房子的制造材料,就是人们废弃了的纸板包装箱。肮脏的纸房子里住着人,还有简单的家当。同行的留学生小于告诉我:“这里住的全是些乞丐”。“不会吧,不是说日本已经没有穷人了,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乞丐?”我略略一数,起码也有几百个。小于说:你不信是吧?日本人领你看的,当然是他们光鲜的一面,一会走过大桥,你注意往桥下看看,里边准住着乞丐。有一次我从那里走过,正看到警察要轰几个乞丐离开,乞丐们围着警察一起大叫:“那让我们住进都厅行吗,要不就住你家吧?”警察无奈只好走开了。
看过富丽堂皇的歌舞伎,再看地下通道里住在纸板房里的乞丐。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这些上帝知道吗?
后来,我们又去了浅草寺和多庆屋。浅草寺就好像上海的静安寺、无锡的南禅寺,这里店铺云集,也有地摊,是各种小商品的聚集地。多庆屋则是食品购物一条街。在浅草寺,我们买了些折扇、画盘等小物件,而日本人和西方人则是选择五颜六色的圣诞树。在多庆屋专卖食品的大小超市里,购物的女人们把店铺挤得水泄不通。这里的商品据说要比东京其他地方便宜10—20%,是普通日本人购物的天堂。小于说:东京实在是个贫富差距很大的地方,不同的收入构成了不同的社会阶层。有钱人是不去浅草寺和多庆屋的,他们在银座购物。
我在多庆屋买了一些巧克力和日本糕点,准备带回国去,分给亲友们。为怕赶不上晚餐,我还买了两个夹心大面包。就在我们走出店门,拐进一条僻静小巷的时候,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头发长长的日本人,突然扯住了我的衣角,说:先生,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能把你的面包施舍给我吗?我刚要点头,他先鞠了一躬,然后从我手里夺过面包就跑。我一时没了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他跑得没了踪影。
看着我在冷风里发呆,小于安慰我说:凤鸣大哥,其实在日本,乞丐是很要面子的,他们很少向过往的行人索要钱财食物,我看他实在是饿极了。我苦笑着对他摇摇头,说:算了,我们去银座吧。
到银座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整条银座大街灯火辉煌,犹如天上的银河——天上的街市落到了地上,大街上穿着体面的男人和修饰优雅的仕女,迈着悠闲的步伐,轻游慢荡,不像多庆屋的普通日本人,那样行色匆匆。不时有穿着和服的女子让人眼前一亮,也有出双入对的情侣,在看着一个个装点豪华的橱窗。一个装扮成圣诞老人的小伙子,穿一身的红妆立在店门前。看见我走过来,要拉我照相。我笑着答应了。这时,我才意识到,今夜是西方的平安夜。
不能再向前走了,前边是一排排的柱式红灯笼。“庭院深深深几许”,那暗红色的灯光,幽远而闪亮。小于说,那就是让东京人醉生梦死的红灯区,据说那里夜夜笙歌嘹亮。有钱人坐在台下一边饮者清酒,一边观赏着歌妓们的脱衣舞,还可以看到西方来的脱衣舞娘的钢管舞。日本是个很色的国家,黄色书刊公开的在水果店里和水果一起发售。在伊豆,进入风景区,你一定不要进入林子太深,不然你会遇到像野兽一样的男女在裸干。我们不想在异国招惹是非,于是决定折回。
在阪急百货商场的屋檐下,我再次看到了可怜的乞丐。两个中年的乞丐就在十二月的冷风里和衣而睡。大门台阶的一侧,一个乞丐正钻进两个拼接起来的纸箱里。这个上帝降万福给人类的平安夜,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个寒冷难耐的夜晚,我真担心他们第二天会看不到圣诞节。在我的眼里,他们比新宿地下通道里的乞丐更悲惨。
回饭店的路上,我一直沉思不语。在这个平安夜,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日本。在它富足的表面,其实和中国一样,也有一群上帝不喜欢的人。我们的市场经济还刚刚开始,两极分化却在急速扩大。哦,在寒冬的夜里,乞丐们露宿街头的情景太可怕了。
小于见我默默无语,知道我是动了恻隐之心,就说:其实,不仅在东京,在日本几乎所有大中城市都生活着这样的特殊群体。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人。唉,别多想了,这就是资本主义。
回到东京的市中心,我走进下榻的王子饭店。这家豪华的饭店,已经被装扮的富丽堂皇,大堂里已经树立起一颗颗漂亮的圣诞树,树上点缀着七彩的灯珠,悬挂着各式小礼物。服务员们也换了工作装,小伙子扮成圣诞老人,姑娘们成了白雪公主。这个夜晚,这里成了人间天堂。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拧开灯的一瞬间,我发觉靠窗的台子上,多了件东西。哦,走近一看,是本黑颜色的大开本《圣经》。我随手翻开一页,还是本中文简体本。上面写着大卫的诗:
我的心哪,你要称颂上帝/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使你所愿的得以知足/以致你如鹰返老还童。
我不是基督徒,但这首诗却令我感动。我默默祈祷,如果真有仁慈的上帝,就请你保佑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那些在寒冬腊月里露宿街头的人们吧。他们没有可赦免的罪孽,你就赦免他们的贫穷吧。
这时,一首悠扬美妙的天籁之声响起来了:
平安夜,圣善夜!
万暗中,光华射,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详也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平安夜,圣善夜!
牧羊人,在旷野,
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
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
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
平安夜,圣善夜!
神子爱,光皎洁,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
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
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平安夜,在这美妙的歌声中,我钻进暖融融的鸭绒被中睡着了。不知道那些露宿在东京街头寒风里的乞丐们,明天灿烂的阳光,是否还能照到他们凄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