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美棠》实则是另一个版本的《陆犯焉识》:一个冲突更加平缓、琐事更加冗杂、情感更加细腻、叙述更加诙谐的版本。读者可以非常清晰的体味到作者试图展现的一种乐观主义人生态度——战胜苦难的秘诀是日常与爱,正如斯科特在《少有人走的路》的序章开宗明义所言:人生的本质是痛苦,只有明确这一原则,才能战胜痛苦,获得心智的提升。为此,作者将他的童年、从军、抗战、婚姻与经商的经历娓娓道来,宛如展开一卷民间史的画卷,将风俗小品、吃食糕点一一描绘,但这个画卷在1950年代戛然而止,匆匆跳到了80年代,两位主人公已从青春年少变得苍苍为白,动摇脱落。读书至此,常痛恨为何对历史掌故过于了解,以致于能够从作者故意省略虚掩的缝隙,读出胡风、柯庆施、潘汉年等一系列历史人物的倒影,从而嗅到作者试图掩盖的悲辛。另一个类似的笔法来自于一位前苏联情报军官的回忆录,请恕时隔太久记不得他冗长的姓氏,当安德烈述罢他回到西伯利亚的惊险故事——大约在佐尔格案发后——回忆录忽然跳到了他与妻子在林中木屋生活的经历,这段十余载的冗长的岁月又只被聊聊几段带过,直到安德烈收到赫鲁晓夫的邀请,直到此时,熟稔历史的读者才能发现,安德烈竟然是布柳赫尔-前苏联远东情报系统冤案中不多的幸存者。
因此,即使在传媒高度发达的今日,集中制社会的历史也是极其容易被篡改的,这是由于集中制社会中的绝大部分历史的亲历者几乎没有机会留下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而集中制的加强与削弱,恰好也是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晴雨表,这造成了一种错觉,正如伟大的匈牙利经济学家,计划经济与短缺经济的泰斗科尔奈教授指出的那样:实践证明了计划经济注定造成短缺,却没能揭示其背后的真相。我们着眼于经济层面,纠缠在数目字与优化的游戏中,却忽略了计划经济本身也只是集中制的结果而非目的。
所幸,发现集中制的加强并不需要经济学知识和对枯燥数据的细究,除开部分人得以通过过往经验轻松辨析外,一两个历史故事也许能对读者启迪一二:前苏联十月革命后集中制加强的标志不用赘述,但其空前加强的标志—往往容易被忽略的—是提倡周六义务劳动;新生活运动—喝白开水、吃中餐、强调忠孝节义—是蒋中正加强集中制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本书中,对道桥、粮食、衣服等的逐渐严控,亦可视作集中制加强过程中作者留下的吉光片羽。
这本书语带诙谐、画蕴温馨、浸点滴情感而发端、藏艰难困苦于轶闻,快速读罢,深为平如、美棠二位的平淡又芬芳的爱情而感动,为他们的道德与乐观而激励。但又多了一些似乎奇怪的联想,于此一叙。
今日之幸福,源于前人所历痛苦,但今人若不自珍自重,则前人之痛苦,恐有再临之限,今人之幸福,不免倾覆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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