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去买菜，路过宋姐门前坪地，水泥地范围外是她家的一树葡萄，枝叶盘旋横过路口搭在屋檐下，如一树天然棚顶。地面铺着一层炉灰渣，有几只鸡在炉灰渣里啄食，其中一只母鸡毛羽蓬松，一副慵懒模样地趴在炉灰渣里。仔细一看，它的鼻子上横穿一根鸡毛，那滑稽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有多少年我没见过鼻子上插鸡毛的母鸡了，十年，或是二十年。

我知道这是为了给鸡醒抱一种方式，每当成年的母鸡想要抱鸡仔，它羽毛就会变得蓬松，而且会像像刚怀孕的妇女一样变得没精打采地赖在鸡窝里不肯出来，我们叫赖抱。农村养鸡主要靠母鸡产蛋拿去集市上卖，每家每户也就三四十鸡而已，产蛋率直接影响钱袋子。成熟的母鸡若是出现这类情况，不但停止产蛋，而且会变得消瘦的，醒抱是一种必要措施。再者，也不是每个月份都适宜孵小鸡，一般会选择春季或入冬才让母鸡孵小鸡。

醒抱有很多方式，印像中我妈给母鸡醒抱，一般是把鸡抓进屋，用大木盆盖在母鸡上。然后用手握着木盆的手柄，让木盆在地面上不断地砸，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母鸡在木盆里自然是战战兢兢。受到惊吓，连续三日，自然醒抱。鼻孔里插鸡毛，鸡的视力本就不好，鼻子上的鸡毛又遮挡住一部分视线，鸡特别的感觉不舒服，总是不停的摇头，会醒抱。若是夏季母鸡赖抱了，往往是直接把母鸡栓在池塘里去浸水，猛受刺激与惊吓，一夜醒抱。夏季，是最不适宜孵小鸡的月份，成活率极低极低，还容易引发鸡瘟，一定要醒抱。现在想一想，其实也挺残忍的，就好像逼人堕胎一般。

抱一窝春鸡或冬鸡，是必须的，年头年尾适宜抱鸡仔，为鸡族换血补充新成员。好多鸡不是牺牲在自己的餐桌上，就是被卖到了市集去换钱了。一旦母鸡赖抱了，若自己家里没喂公鸡或公鸡太小还没打鸣，就会拿着鸡蛋去邻居家换蛋，其实就是换受精卵。要么一家提供鸡蛋，一家提供抱鸡婆，等孵出来就平分小鸡仔。至于蛋真蛋假，要把鸡蛋塞进母鸡肚子下孵上十来天，然后等母鸡出去吃食的机会，从铺了棉絮的抱窝里掏出鸡蛋，放在有温水的木盆里让鸡蛋“踩水”。妈妈说，鸡蛋在水里是浮着摇来摇去，一高一低，里面肯定有鸡仔，而且是活的鸡仔。另外，拿孵过的鸡蛋在台灯下照一照，也是可以分辨出里面有没有鸡仔以及鸡仔的死活，受精的鸡蛋孵上十来天会出现黑色阴影，也就是小鸡仔逐渐成形的胚胎。

这样踩踩水，或照照灯，挑出里面没有鸡仔的或鸡仔已经夭折在里面的蛋来，免得浪费母鸡的体温。这种鸡蛋俗称寡鸡蛋（毛鸡蛋），就是并未受精或成活的卵，最终的下场是被炒着吃掉了的。小孩子是不允许吃寡鸡蛋的，就好像小孩不允许吃鱼籽一样，那时候不知道为何，大人会找出如寡鸡蛋吃了变鸡毛眼，鱼籽吃了不认识称，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小孩。后来读书，才知道吃这些东西会导致胚胎早熟，使孩子身体过早发育。想必这些道理许多大人也未必知道罢，只是口口相传下来的不成文规定而已。

家里抱一窝鸡，也算是主妇与孩子的乐事一桩。再者，冬季农闲，孩子放假，都有空闲去伺候或时不时窥探母鸡的动静。抱鸡婆（母鸡）当然享受特殊待遇，独立窝是肯定的，而且窝里铺着不要的旧棉袄，温暖而又舒服。伙食标准当然比别的鸡有所提高，不再是工作餐，而是经理餐。若是睡到半夜，听到疑似小鸡在叫，要起床去鸡窝看看。一旦叫声真的是从母鸡肚子底下传出来的，就会拿手电照一照，扒开母鸡的肚皮下柔软的羽毛，果然见到有小鸡破壳了。于是家里热闹起来，大大小小都会从热被窝里爬出，披着衣服来看看。有几只已经破壳，还有几只蛋壳被啄开一个洞，明日即可孵出来。其实，那种刚破壳的小鸡仔真的很难看，全身的毛湿哒哒贴在身上，而且还带着血丝。但是，只要伏在母鸡温暖的怀抱中过一天一夜，就变成毛茸茸可爱的小鸡仔。

冬季虽然寒冷寂静，但一窝小鸡的出生却让这寒冷潜伏了一丝热力，寂静里透着某种活力。有时候捧着小鸡烤火，听着小鸡仔在手掌心发出极为稚嫩的声音，它柔软的小脚踩在手心有种痒痒的又非常舒服的感觉。当然，抓小鸡肯定要趁着母鸡出去吃食的时候，否则它可不认得你是主人家的孩子，为了护雏，啄上一口，也会让人鲜血直流。我就见过有个小孩在鸡窝抓小鸡玩，被母鸡追着撵着啄伤而大哭的。不过奶奶总叮嘱我们，不要盘（玩）小鸡，越盘越怂（小鸡没精神）。是的，我们的手掌再怎么温暖，也是比不上鸡妈妈的肚皮温暖的。

小鸡小时候是不分雌雄的，随着日龄增长，绒毛褪去，样子也变了许多。原本鸡仔只有黄色和黑色的，除了黑色鸡仔依旧不变色，现在黄色的却能换上白色的，芦花的，褐色的，黄色的羽毛。翅膀开始长出硬羽毛，性别的特征慢慢显示出来了。小公鸡的鸡冠长得红而阔，尾巴上长出亮羽，小母鸡的鸡冠自然短小色浅，小母鸡要完全成熟才长尾巴毛。农村人对待孩子大多数重男轻女，但对于鸡，还是喜欢母鸡，能产蛋，也不四处撒野讨嫌。若这一窝鸡有好几只公鸡，那么留一只公鸡打鸣兼做种，称为叫鸡。其余的，待三个月后都请赤脚郎中给阉掉，叫做阉鸡。阉鸡们像宫廷里的太监一样温顺听话，不会四处撒野，长膘也快，卖出去价钱也好。但三个月的童子鸡（没打鸣的公鸡），最适合给发育期的男孩吃，据说吃了能长个，所以每年入伏吃仔姜炒小公鸡，竟然成了风俗。

小鸡长大点儿，鸡妈妈带着它们觅食，教给它们生存的技能。农村人基本家里喂了看家狗，本来鸡与狗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但狗也爱玩，偶尔兴奋追逐小鸡追着满地乱叫。这时候鸡妈妈就会撒开翅膀，全身的鸡毛耸立起来挡在狗的面前，怒发冲冠，神色凝重，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咯咯咯咯。为了保护鸡仔，哪怕以卵击石，也毫无畏惧，充分展示母性之伟大。好在一般家里养的狗还算识趣，知道好狗不和鸡斗的道理，不会真的和一只母鸡干一架。顶多鼻子耸耸，前爪趴拉，露出獠牙，对峙两分钟，就尾巴摇摇走了。

以前的农家的鸡饲料，不过是剩饭拌点米糠，切点不要的粗菜叶，或者撒一把谷子，就可以了。若是到了母鸡产蛋的季节，就去池塘里摸来蚌壳螺丝，用碾子碾碎拌给鸡吃，自然产蛋率高，而且蛋壳也硬一些。小母鸡下的第一个蛋一般都是软壳蛋，就是只有里面的软壳没有外面的硬壳。若发现，托在手中玩，也是挺稀奇的。第二个蛋，第三个蛋，都是比较小的，稍微比鹌鹑蛋大一点而已。后来慢慢地就变得和鸡妈妈产的蛋一样大小了，也预示着小母鸡正式成长为产蛋母鸡。

我家里经济条件差，老爸还是很舍得杀鸡吃。他认为鸡最营养，吃了补身体，身体好是至关重要的。我怀孕，坐月子的时候，二十多只鸡，都是我爸送来给我补身体的。过年过节回娘家，进屋即有鸡香。我妈说，你爹爹成了周剥皮，深更半夜来杀鸡。老爸知我们起得晚，没早餐习惯，怕我们饿着。知道我们回家，总是三点起来杀鸡拔毛，清洗蒸炒炖好，以便我们到家，就能喝上一碗浓浓鲜鲜的鸡汤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