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道

一

我从小就生活在长安城外的这座小破庙里，庙里还有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说我是他捡来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十八岁那年，我莫名其妙成了太宗皇帝的御弟，要我替他去西天取真经。仅仅因为他做了一个操蛋的梦。

师傅问我:可想西游？

我答:不想！

师傅问:为何？

我说:因为不舍。

师傅接着问:有何不舍？

我想了想:寺庙的饭菜，守寺的小猫，寺前的古树，我都不舍。

师傅笑了笑:这些俗物甚至不属红尘，你都如此不舍，若入了红尘，你必定如入泥潭。

我问师傅:何为红尘？

师傅苦笑了一声，然后默然离开。

二

我骑着太宗御赐的白马上了路。别人看来，这是天赐的荣誉、神圣的使命。我看来，这不过一场公费的旅行。

最开始我以为这会是一场一个人的旅行，直到我碰到那只猴子。

当时，我看见他被压在一座大山下。只露出两只手和一个头，趴在地上睡着了。我找了根棍子，戳了戳他的头。大概惊扰了他的美梦，他愤怒的瞪着我。我抬头望了望巨大的山峰，又拿棍子戳了他一下，对他说:小王八，你真可爱！

猴子很生气，但他拿我没办法，只能朝我吐口水，一边吐一边骂:老子要是出来了，一定吃了你。

我越发喜欢这只猴子了，一路上当宠物解解闷也是挺不错的。我想起离开长安时，观音曾经跟我说过，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可以喊她帮忙。于是我决定让观音帮我把这只猴子搞定，好带上路。

在观音的指导下，我救出了猴子。作为见面礼，我还送了他一套金头箍。他很喜欢这礼物，特别是我念咒的时候，他总是跪在地上感谢我。

三

有了猴子的陪伴，西游的路上变得有意思多了。他经常给我讲他打天庭的故事，我一度听得很痴迷，差点把他当偶像。

我问他:既然你那么厉害，最后怎么会被压在山下呢？

猴子有些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说:因为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我越发好奇:谁啊？

他接着说:那次，我面对一万罗汉，杀的眼红，没有留一个活口，但是佛祖不介意，因为那些命不值一提。然后佛祖派出十万罗刹，依旧没有一个活着回去。佛祖依然无动于衷，但他的一个弟子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泪流满面跪在我的面前。我的金箍棒没来得及收住，佛祖也没来得及阻止。那人顷刻被我一棍削成了两截。

我睁大了双眼:后来呢？

猴子欲言又止，他说:后来，佛祖愤怒了，因为别人可以死，但这个人万万不能死。于是他这才亲自动手把我压在了山下。

我表示震惊:这人谁呀？佛祖对他都如此重视？

猴子直勾勾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来座下，金蝉子！

四

我最近的睡眠总是不好，经常从梦中惊醒。我总梦见一些吃人的画面。每次半夜醒来看见猴子倒挂在树上，睡得很香，很是羡慕。

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取经真的是我的宿命么？为何会选中我？这条道路，我不知道何时是尽头。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踏上这条路，如今身不由己，走着世人所说的正得不能再正的道。或许我理解的正道是娶妻生子呢？如此说来，我叛离正道已经很远了……

可是啊，我从来就没有掌握过自己的命运。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只是佛祖与天庭的牺牲品呢？

我给猴子裹了裹被子，怕他着凉。我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的毛。我好像一点都不恨他，哪怕他杀了我十次。

五

可能他们以为我都忘了，可是有些记忆是深入灵魂的。

那年，猴子打完天庭，那年，蟠桃会被破坏，那年，众仙没有吃到蟠桃。蟠桃吃了可以长生不老，长生却不是永生。神也是有寿命的，如果五百年吃不到蟠桃，众神也得死。一年没吃到蟠桃或许不代表什么，但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的神仙们无法接受，他们已经365年没吃到蟠桃了，若再过365年，他们必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了蟠桃，想要长生不老，还剩两种方法，一种是人参果，千年开花，千年结果，他们等不了。最后剩下的一种，便是唐僧肉，便是金蝉的肉，便是我的肉。

他们把我绑住，每人拿着一把名为厄的刀，排着队一刀一刀分食着我……

哦，好多人啊，每人哪怕只吃一点皮屑都不够他们吃。

骨头都不剩之后，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呢。

佛祖指引我投胎转世，不为别的，只为再次成为他们的食物。

如此，轮回十世……

十世善人？他们这样称谓我？究竟是我善，还是他们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