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用、林尘一行人逶迤来至沧州地面后，并不于酒店客栈歇脚，径投柴进庄院去了。
吴用先取宋江书信呈上，看门小厮接了信，传至门里小厮，无多时，柴进便亲自出来迎接几人。
吴用、雷横仪表人物皆不凡，柴进见了，自然欢喜。李逵相貌丑陋，平日里粗俗无礼，可如今有吴用管束，也不敢十分嚣张，比往日斯文有礼些。柴进虽不曾与他多说，可也互相见了礼，彼此相敬。
这几人互相认识了，柴进与吴用说笑着，就邀众人进庄。
林尘立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上，似乎已被人全然遗忘，正准备接受这个现实，尴尬着跟在几人后面进去时，不想吴用推了她一把，笑道：“大官人，今日还有一位旧相识。”
林尘忙敛衽行礼，口道万福。
“娘子有礼。”柴进看着林尘，倒愣住了，一时记不起面前这位是什么旧相识，“这位娘子是？”
这下可好，更尴尬了。
“林教头说当年多亏大官人将妹子送回，听得小生要到沧州来走一遭，特命林姑娘同来向大官人当面道谢。”
林尘心中暗自不满：哥哥何曾说过这些话？你明知我不喜与人说这些，你却偏说这么一堆冠冕堂皇的客气话，还不又得惹来他一串的客套话。
林尘正埋怨着，不想柴进却笑了笑，只一句“举手之劳，林教头直如此客气”，此后再无他话。
林尘不免暗自欢喜。
众人进屋内分宾主落座，吴用说明此番来意，后又与柴进说些天下时势。
林尘原先是不上心这些事的，自上了梁山后，也爱听别人议论天下大事，彼时正听得入迷，不料被柴娘子走来打断。
柴娘子与诸位见了礼后，直奔林尘身前，笑道：“妹妹，当真是多时不见了，自你上了山，也不曾见书信来，近来可好？”
林尘笑道：“一向都好，劳娘子惦念了。”
“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可许了人家了？”柴娘子拂了拂林尘鬓间的碎发。
林尘先是听见许人家，下意识看了一眼吴用，后又被柴娘子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愣住了，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又被柴娘子拉住了手，只听得她说道：“走，咱们去后堂说说体己话，省得在这儿不自在。”
林尘疑惑，貌似她也没觉得在这儿听他们说话有什么不自在的。
哎哎哎……没等她说话，柴娘子早拉了她往后堂去了。
林尘心内烦恼，此番相见，柴娘子比以往热情得多，又问她婚嫁，莫不是要与她做媒。
“与他们坐一处，两厢不自在，倒不如在后院好些。”柴娘子笑着让林尘坐，使女忙上前倒了茶水。
“不曾动问，山上头领们可好？”
“嗯，都好。”林尘简简单单答了一句，抬头却看见柴娘子看着自己，似乎正等着她说下去。
是了，寒暄的话，哪有三个字就完了的。
林尘又接着说道：“哥哥还说多亏了柴大官人将我送上山去，要我来当面道谢，问大官人跟娘子好。”
“林教头也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用如此。”
两人正说着，有使女来禀道：“娘子，官人吩咐要备酒席。”
柴娘子点了点头，笑道：“你瞧瞧，才坐下，茶也不曾吃一口，又要给他们忙活酒席。妹妹，你先自己吃一会子茶，若闷了便出去逛逛，恕我失陪了。”
林尘连道“没事”，柴娘子不相陪，她心内反而高兴得很。
林尘送走了柴娘子，只一人在屋中闲坐，本以为吴用与柴进等人是初相识，不过吃顿饭，喝两杯酒就散了，没想到，直到晚间柴娘子来送饭食也不见吴用来寻她。
吃过晚饭，柴娘子便要林尘依旧在木樨园歇息，林尘想同吴用等人在一处，可苦于不好直说，只得随柴娘子去木樨园住下。
“林姑娘吃茶。”柴娘子拨来服侍的使女扶林尘坐下，倒了茶恭恭敬敬奉上。
“多谢，不用管我，你自去歇吧。”
“这怎么好？姑娘若要歇下，我去给姑娘铺床。”
林尘拦住她，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怎能让姑娘自己动手，还是我去吧。”
“方才吃饭你已忙活了许久，如何再劳动你？”
那使女被林尘这一番举动弄得有点儿不知所错，慌慌张张的跑去铺床，“姑娘折煞我了，这本就是应该做的。”
林尘忙拉住她，收了笑颜，正色道：“当真不用，我自己来便好。”
那使女抬头看了看林尘，一双眼里尽是惶恐不安，立时滚下泪来，噗通一声跪下，颤颤道：“若有什么得罪姑娘处，但请姑娘直说。”
林尘吓了一跳，慌忙拉她起来，给她擦眼泪“快起来快起来，这是怎么说？我是真觉得怕你累了，不是为别的什么。我这……这说的又不是反话。”
那使女将信将疑起来，略显稚嫩的脸上尚挂着泪水，“姑娘没恼？”
“害，这有什么恼的？你也太多想了。”林尘扶她去坐下，她却只是站着。
“坐嘛，你要不坐，我真恼了。”
听林尘这么说，她方才贴椅子边，坐了一角。
林尘拉她踏踏实实坐好，弓着身子问道：“柴娘子时常打骂你吗？怎么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那使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柴娘子待人很好，是先前的几个主子脾气不大好，时不时打骂人……”她怯生生看了看林尘，低声续道：“就是心情好时，也免不了……”
“先前的主子？”
她点了点头。
林尘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十四五岁的年纪便伺候过几家主子了，她是像家畜一样让主子给卖了？还是像物品一样让主子给送来送去？林尘不得而知，也不敢问她，让她回忆叙述一遍苦难，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那丫头看林尘不说话，一时摸不准她想些什么，心里正打鼓。
“姑娘……”
“嗯？”
“我……”
“啊……真不用给我收拾。”林尘咧嘴笑笑，又道：“大概你也听说了，我哥哥在梁山落草，我们这些落草的人，哪需要人伺候，自来都是自己伺候自己的。你去歇着吧，我保证不跟柴娘子告状。”
那丫头依旧半信半疑，不敢走。
“我发誓，谁去告状谁是小狗。”林尘说着，做出举手发誓的模样，引得那丫头失声笑了。
“当真？”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如此这般，她始放心，笑着端端正正行了几，“那多谢姑娘体恤，我先歇下了，姑娘有事喊我便是。”
林尘点头，笑吟吟看她出门，进了偏房，自己只呆呆站在院里。
如今才七月初，尚不到桂花开放的时节，木樨园里却早有了几盆新开的桂花，皎皎明月，丹桂飘香，林尘面对如此良辰美景，心中只觉无限凄凉。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人类作为有感情的生物，如何能对同类的不幸遭遇置若罔闻？如何能不伤悲？
三娘、小丫头的身影始终在林尘心头打转，她们的伤悲似乎也围着林尘打转。
重来沧州，是哥哥的意思，也是林尘自己的意思。来之前，林尘想的是要看看沧州这座陌生的城市，见识一番别样的风土人情，当然，重要的是要独自、自信地面对在柴家的“故人”，这并不是为了什么报仇，或是让她们看看，如今我如何的同以往那个自卑胆小的林尘不同了，只是为了她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那迷离恍惚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撺掇着人时时想放弃生命的感觉，好像又要缠住了她。
不过，她不怕，只要这感觉有了一丁点的缝隙，她便要扯开口子，逃将出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