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赏月之约让苏青桐赚了两片金叶子,她很满足地在百花楼补觉补到了中午,刚刚起床梳洗完毕,茶楼的小厮便过来唤她,道是昨日的楚公子又来点她唱曲儿。
金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说是楚公子为人极其的大方,出手极其的阔气,用情极其的专一,这位大方阔气专一的贵公子将苏青桐的唱曲给买断了,从此她便只能为他一人唱,不可再给其他客人唱,就算他哪一天没空逛到这百花楼,赏钱仍是一分不少。
苏青桐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钱多烧得慌,十足十一个败家子。不过败家子归败家子,苏青桐每次拿到赏钱后都会短暂地认为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只是,这个败家子还有个毛病她有些吃不消,就是常常在半夜发点神经,将她掳出去看星星看月亮。
被掳了几次后,苏青桐便有了经验,每每将外衣放在手边,以便来得及捞起就走。这日夜里,苏青桐例行又被掳了一次,不过此次并非是为了风月之事。楚公子带着苏青桐来到镇上,寻着一处破败的房屋便跃上了屋顶,苏青桐瞠目结舌地见他熟练地揭开一片瓦往屋内探去。
苏青桐抖着声音道:“今日不看月亮改偷盗了?人家家里已经这么穷了,你怎么忍心……”
楚公子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过身专注地望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有两位老人正在唉声叹气,老汉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决绝:“若是明日这粮食再卖不出去,换不来钱,我也便不苟活了!”老妇泣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要是不活我还活的了么?”
楚公子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严肃,半晌他从怀里摸出枚金叶子,趁着屋内二老抱头痛哭之际从屋顶抛入屋内。屋内的哭声一滞,紧随而来的是惊喜的声音:“这是什么?是金的!确实是金的!老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
这一夜,白花镇上并不平静,许多贫苦人家均发现了从天而降的金叶子,都道是上天恩泽,一时间成为一桩美事传遍每个角落。
苏青桐在茶楼酌着茶,第一次真心觉得楚公子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这一日,楚公子没有来茶楼听曲,晚上也没有将苏青桐掳出去看月亮。苏青桐抱着被子居然失了眠。失眠的人听力便尤其好,夜半时分,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青桐凝神听了一会儿,心里有着隐隐不安,她小心地下床挪到窗边,将窗沿掀起一角,见对面的房顶上黑影一闪。
第二日,苏青桐急急找到金大娘,道这茶楼恐怕遭了贼,金大娘却面色无波,只淡淡道:“没丢东西,你就别管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苏青桐百无聊赖地在茶楼里上上下下地逛,逛得金大娘有些眼晕,直接打发她去了后堂。
后堂的小厮这会儿也清闲着,正拿着把刻刀刻木头,不一会儿功夫便雕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松鼠来,苏青桐觉得可爱,也兴致盎然地取了块木头学着雕起来。小厮偏头看了一眼:“你雕的是个人?”
“啊?”苏青桐停了手,举起手中的木头端详起来,“像个人么?”
小厮不怀好意地笑:“当然,我瞅着不但是个人,还是那个总是来找你的楚爷。”
苏青桐一愣,脸兀自红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起,压也压不下去。
在不远处看着的云兮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只红色香包,惆怅地举在眼前道:“给别人刻雕像,给我就绣两只鸭子……”
秦青莫名凑上来一看,恼羞成怒道:“谁说这是鸭子我跟谁急!”
“大师兄落离说的。”云兮淡淡道,“我觉得他看事物一向很精准。”
秦青伸出手就要夺回香包:“嫌弃的话就还我。”
“那可不行,以后还要绣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绣完以后要和这个做比较,看手艺有没有进步。”云兮云淡风轻地将香包重新纳入袖中,“不要想着毁掉。”
秦青:“……”
两日后的黄昏,楚公子重又出现在百花楼,金大娘将苏青桐引出去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他一袭青衣,装扮的随意而亲和,面上则有些倦怠,他向苏青桐伸出手:“陪我走走好吗?”
大大的手掌温暖干燥,握着苏青桐的手一路无话,今日的他有些落寞。
“你怎么了?”苏青桐终于问了出来。
楚公子回身转向她,眼里带着暖暖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很舒服。”又端详了她一阵,道:“你似乎有些累,没睡好?”
苏青桐意外地摸摸脸,结巴道:“怎……怎么会?你的样子倒像是没睡觉一样。”
“是么?”他笑起来,“心有所念怎能安眠?”
慢慢走去,竟不知不觉又到了城郊的百花亭,“青儿。”楚公子道,“我以后都可以这么喊你么?”
见苏青桐点头,他也开心起来,踱入亭中朗声道:“今日虽无茶酒,却有清风明月,身畔还有佳人相随,真是妙哉,青儿,我想让此刻永远留下。”
苏青桐受他的情绪感染,也雀跃道:“这么美好的夜晚不知道有没有金叶子奖赏呢?”
楚公子愣了半晌后方才大笑起来,伸出手指在苏青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个贪财的丫头,我赏了你那么多金叶子,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苏青桐摸了摸怀里刚刚刻好的木雕,神秘兮兮地说:“唔,有礼物送你,我自己做的。”
楚公子眼睛亮亮的:“这么巧?我也有礼物送你。”他从脖颈上解下一枚赤玉,郑重地放入苏青桐手心,道:“这是祖传的,只有嫡子才能佩戴,现在我赠予你,你得好好珍藏。”
苏青桐忙不迭地收进怀中:“这么值钱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着……”
楚公子一把拉住她:“你不会转头就当了吧,你要是敢当了信不信我把你……”
“把我怎样?”苏青桐一脸无惧。
楚公子愣了半晌,泄气道:“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站在亭外探头看的秦青吃惊地“啊”了一声:“原来是他……”
云兮紧张道:“你认识这个姓楚的?”
“唔。”秦青点头,“就是吴国藩王慕容楚,他也给了我一块赤玉,还问我记不记得前世的事。只不过他今世的模样有所变化,所以我之前才没认出。”
“赤玉呢?”云兮瞧着秦青,“你把我的玉符扔掉就是打算戴上这个是不是?”云兮一激动,冲破结界时落下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秦青紧张地扶着他:“你千万冷静千万冷静,影响伤口愈合就不好了,那赤玉我可没要,我有这么珍贵的玉符还要那鬼东西干嘛?”
云兮枕着她的胳膊眨眨眼睛,虚弱道:“我旧伤复发,你借我靠一会儿。”
秦青呆呆地望着他:“你几时学会得寸进尺了……”
收了价值连城的赤玉,苏青桐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个木雕实在粗糙得拿不出手,于是打算扯东扯西让楚公子忘了此事,不料楚公子不依不饶,兴致盎然地跟她来讨礼物来了。
苏青桐见躲不过去,磨磨蹭蹭地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幼稚的木雕,低头递了过去。半晌听见楚公子问了一句:“猴子?还挺生动的。”又戏谑道,“既然穿着衣服,不如你考虑下把它改一改,改成我的模样?”
接连的几天,楚公子都没有再出现,苏青桐倒也不闲着,每日里拿着把刻刀对着木头“猴子”左右来回地比划,在茶楼小厮的指导下又划破几回手指后,终于大功告成了。
苏青桐觉得很兴奋,比得了几枚金叶子还要兴奋,比吃了几顿满汉全席还要满足。
然而兴奋的苏青桐仍未等到楚公子的再次出现,她到底是有些泄气的,当一个人开始在乎起另一个人时,心绪难免患得患失,如同沉入深水之中,无法呼吸难以负重。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过了二更天苏青桐也未有半点睡意。正准备着假寐一会儿,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苏青桐一骨碌爬起来扒着窗户看出去,只见有一道黑影越过墙头而去,平日里连多走两步也不愿的金大娘竟然健步如飞地追了过去。
苏青桐冲进院子,正撞上一脸肃然的金大娘,不由紧张地问道:“遭贼了?可少了什么东西?”
金大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没有。”
“这倒是奇了,遭了两次贼都没偷东西?”苏青桐拉住金大娘,轻声道:“可是我连累了你们?”
金大娘嗤道:“虽然你也是来路不明,不过谁没有个困难事儿呢?别多想,这事儿不赖你。”说完也不等苏青桐回应,便径自走了开去。
这一夜,苏青桐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有隐隐的笛声,她循声而去,见楚公子正独自一人立在桃花树下吹笛,这支曲子她没有听过,觉得总有那么一点隐隐的悲伤。一曲吹毕,苏青桐雀跃地想要靠近,天地间却笼起一阵浓雾,她有些迷惑,所幸笛声在此时再次响起,她便又寻了过去。近在眼前的楚公子冲她招招手,她开心起来,加快脚步靠近,可浓雾再次遮了去路。苏青桐莫名慌张,不由失声唤道:“楚?楚!楚——”
“青儿,我在,我在这里。”有熟悉的声音轻唤着。
苏青桐嘟囔着翻了个身,觉得今日的梦做得太真实,心里想着再囫囵睡上一会儿。唤她的声音却不依不饶:“青儿,是我,我来了。”一双大手覆上她的手,暖暖的。
苏青桐一个激灵,梦醒了一半。眼前之人正是楚公子。苏青桐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终于来了,悲的是他隔了这么久才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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