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找到寄往前线的信件/ 陈李芳
(一)
女儿到底应是一种什么生物?那种穿着光鲜的嗲嗲女,抑或穿着中性的酷酷女生?光凭想象难以说清。
仅从穿着风格或笑容甜美与否来评价女儿,有点儿单一。
上高中的女儿放假,中午吃完饭便驱车去Y城。四点左右,长城一样的汽车龙蜿蜒延伸。四点半左右,站在KG校门口等女儿。身后是像我们一样伸长脖子候着的乌泱乌泱的家长。从敞亮的自然光到微光到路灯亮起,娃娃出来一个又一个,轻松的,沉重的,欢快的,疲累的,不一而足。
妈妈,你在哪里呢?
我和爸爸在校门口等你呢。
妈妈,我都累成了狗,你和爸爸却在校门口秀恩爱。好了,不说了,马上就到。七点左右,我和老公在校门口候着时,女儿打电话时的言语。
自家学校开学或放假时,一般家长要是跟着进校门,这当教师的心里嘀咕——把娃娃惯的,都高中了,家长还跑前跑后大包小包伺候,娃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与此同时脸上还有精彩神情。
当自家女儿从宽阔校园拉着皮箱,大包小包一趟又一趟运送东西时,我心里便有一种情绪氤氲。想象女儿单薄的身子把偌大的皮箱从六层来回搬运几趟时,莫名情绪涌起一波又一波,真想不管不顾冲进校门,解救女儿于水火。脑袋里的理智小人儿最终打败了冲动小人儿。
妈妈,真累。看着只穿一个保暖和秋季校服的女儿气喘如牛,我却言不由衷——人家学校做得对,都高中了,该让你们锻炼锻炼了。
(二)
看着一块石头,石匠的心里一阵估量,雕刻成什么器物或雕塑算物尽其才。于是,刚劲有力的手拿大小工具,细细地雕,慢慢地刻,颇有耐心地磨。大的碎石块掉地咣当,小碎石落地扑通,如纤尘的石粉无声……不知道多少个流程,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后,原始石块会变得有模有样?
我们总是从施与者角度思考。站在石块角度一想,石块又需经受多少次锥心疼痛才能变成精美艺术品?或者,它不妄论高远理想,只想成为一个方方正正的垫脚石。
难以想象,我们似乎在做同样的事情。
或许是孩子小时候我特别忙,管得太少,孩子其实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再想管的时候,发现他根本不听你的。不过,那家伙性格特别好,不骄不躁,这样的人长寿。一向特别敬重的H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是一种没有管束的愧疚,还是如石匠般拿起锥子时的无力雕琢感?
那天上班回来,在小区西门碰见了好友W。忙里偷闲和她聊天。W是闺蜜也是同事。她就是前面提到的小M的妈妈。
现在的小M整体状态怎么样呢?W刚开始讲的时候,语气比较轻松。我现在想开了,孩子总得有内驱力,她自己想学的时候,总会想尽一切办法,不管是问同学也好,老师也罢,又或者问我。要不然,再逼也没有用。
W渐渐情绪激动,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那种焦灼让空气也变得粘稠。小M回到家的不可控,拿着手机的样子,沟通时候的烦躁等等。
作为旁观者,我也不由烦躁起来。好像社会是一个大锅炉,我们是锅炉里的水,不烧沸的话便显得莫名其妙。
(三)
去各地旅游时会看到好多壁画或浮雕。我们被艳丽的色彩,优美的线条所折服。或者手摸在立体人物上,那冰冰凉凉高低不平的石头仿佛有了生命,或阳刚或柔美。我们好像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各样情绪缭绕,或捧腹或泪下,或平淡或崎岖。只是,故事终究是他人的。
就像好友W讲到女儿小M一样,她说到女儿的叛逆时,我教她要温柔,把闺女当独生子女对待。她提到女儿成绩不理想时,我又劝她做好家长,角色专业的事情请专业老师就好了。她流泪焦虑的时候,我又说,不要焦虑,我经常拉自家姑娘的后腿儿,不想写作业就不要写了,累了就睡等等。
那天,我是一位旁观者。大约一个半小时,我在她的诉说里貌似倾听却指指画画,又貌似在她的泪水湖里自由泳,其实也心虚慌乱。这种感觉在自家女儿的期末成绩出来以后变得具体可感。
女儿考得并不理想。数学和物理像两只可怜的小矮兽匍匐着。作为家长,我和老公的焦虑如夜漫长,却云淡风轻安慰闺女,不动声色找老师给她补短板。
其实二女儿在期末的时候也没有发挥好。那天领卷子回来,我问李二。女儿,没有领上奖状伤心吗?二女儿说,有点儿。不过,只要我努力学习,下次一定能领上奖状。李二的佛系缓解了我的焦虑。
(四)
漫步在森林公园,和李二一前一后。蹦蹦跳跳的身影轻灵,我也仿佛卸下一身铠甲,轻松愉悦。
感觉整个冬天都没有来过,远远望去,讶异于涧河水面波光不再。细细一想,又哑然失笑,河面不是结冰了么。沿着一条小路曲折前行,几只不同品种的狗狗,在主人们的逗趣中上下腾跃,来回追逐,李二的眼睛便被胶着,不愿离开。
妈妈,上次我和爸爸就在这里和狗狗玩了一会儿,我还摸狗狗了呢。
女儿的意愿便是我最大的意愿。狗狗对陌生的来者充满好奇,转一圈或者干脆凑过来嗅一嗅,不知是我的和善还是李二眼中的喜欢打动了它们,于是我和李二虽是旁观者,画面却出奇地和谐。很快,李二便跟小姑娘一起和狗狗玩。
风好像知晓人们的心事,携一些微小散花在空中自由飞舞,像蒲公英的种子。我毫不费力捕捉了一些,却没有蒲公英的小种子核。这是什么?一只或者好多只好奇的猫探出头。于是,我给李二打了招呼,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路在脚下延伸,曲折通幽。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有老有少。虽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天气并不算寒冷,人们脸上的笑容灿烂,他们路过河边定也看到了涧河边的芦苇。风不是裹挟,它与漫天的芦花婆娑起舞,浩浩荡荡飘过森林公园一角。那一刻,它没有卑微没有气馁,看似散漫却极其坚定。
W家的小M出走了一天。后来证实在GD馆。
原来昨天晚上辗转反侧的不只我和我家大女儿。去森林公园之前,大女儿被我送到自习室。
天色渐渐暗淡。公园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了。我和玩得不够尽兴的李二也要回家了。
柳树的枝条还是那么妩媚,像极了少女的秀发。路边的树虽光秃秃的,却正蓄积养分,打算来年春天厚积薄发。
(五)
最近读《一个人的村庄》。一个人的闲适,一个人的恬淡,又或许是一个人的荒芜。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袅袅炊烟在刘亮程眼里都是有生命的,他的哲思在貌似浅白的言语里潺潺涓涓。
看这本书的多少个夜里,我梦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小村庄,虽脱离村庄若干年。
梦里的我还在老屋子住着。粗壮的椿树已被砍伐许久,长满蒿草的院子也被别人买走。院子南边曾经的牛圈里,还能听见牛的哞哞声,即便多年前那一间房已改造成我的卧室。曾被别人药死的土狗小黑站在我的身边,我就那么杵在进门的过道边,看着一个人在我家的灶台生火,还有一头银发的老太太端坐在我家热炕头上,盘着腿和炕下的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像是母亲和姥姥,我也不太确定,面目模糊不清。声音如同老式黑白电视机一般时有时无。
虽是梦,我还惦记着女儿上学的事,离高考没有几天了,有要紧的事情叮嘱女儿,却处在没有手机电话通讯的时代,早就写好的信放哪里了?我焦急问询,炕上炕下没人听见我的声音,任我撕破喉咙。顺着多年前出村上学的路来回奔走,村子好像被拉长了很多倍,一座座房子兀自矗立,一家家炊烟相互独立又互相纠缠撕扯。我惶惑着,声音沙哑,一遍又一遍。
我的村庄处处有人,我的村庄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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