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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勿念。
一直以来,想要手写一封信给你,这样的念头由来已久,但往往提笔下去的时候,却又是不知从何说起,对着空白的纸张无言静坐,又发现即使写了信件却不知寄往何处,这样的空白往往瞬间击中软肋,溃不成军。但心里总是有着美好的愿望,觉得用这种传统近似于绝迹的方式来表达内心深处的希冀、失望、怨恨、或者等待,然后封合起来,再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投递到你的手上,是怎样的一种甜美和纯粹。
可是,我却将你弄丢了。
一直以来,我并不是长情的人。失望是我的常态。这和童年里的阴影有着莫大的关联,似乎是并不曾对人讲过。幼年时代,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的贫瘠一度迫使性情抑郁,那时候,不讲太多的话,冷落疏离。且养成了喜欢站在窗前张望的习惯,有时候,甚至于整个宿舍的人都熟睡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夜空中的月亮,有时候,它是硕大清凉的圆盘,有时候是一抹纤细的弯月,有时候,沐在清亮的月光里,觉得自己形同鬼魅。就这样,暗无声息的成长。
对于旁人,没有耐心,也并不信任。
自小目睹亲人彼此之间的仇恨和伤害,对于爱和被爱这样的能力,觉得自己毫不具备。所以不知道如何爱、如何被爱,更不知道要去爱怎样的人,觉得心里那片清澈幽蓝的爱之湖水在幼年的恐惧里早早的消失殆尽,只剩下干枯龟裂的河床,不知道该是有多么惧怕被抛弃,当父母一次次赤裸裸询问要跟着谁去的时候,茫然无措,不知所从。
所以。固执地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把他紧紧地抓在手里,然后以自己为中心。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经过童年,早早长大了的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像父亲一样宠溺自己的男人,需要在呵护里重新长大一次。
时常站在窗前张望,看沐浴在阳光里的那些像我一样大,却快乐非凡的孩子们,她们真的就像是花朵一样,被父亲、被身边的男人保护着。
对于年少成长当中的种种境遇,不是没有怨恨,但这样的怨恨在时间的磨损当中也渐渐变得不再重要,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无能为力的感觉这样的糟糕,我感同身受。
在外读书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会在沉睡中无端的哭泣醒来,觉得失望难过无处发泄的时候就会狠狠咬自己的手臂,在疼痛的颤栗中平息那种难以名状又无法遣怀的悲伤,然后看着细小的血珠慢慢在齿痕中一点点的渗出来,那种难以忘记麻木的钝痛和梦中被人追逐无处可逃的惶恐构成了少年时候独自的成长体验。
你。明白吗。
一个少年,惶恐不安的成长。
在现在看来,对于曾经少年时候表现的种种,有时也会嗤之以鼻,觉得对于伤悲近似于无节制的夸大和放任,但却是自我真实的体验。
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你说这样的话,也许是曾经从来不敢让你认识真实的我,年少的孩子,那卑微惶恐略带羞怯的生活,断然是不肯让旁人知道。
也不知道,这封信要写多久,更不知道,惯用的凌乱笔触你是否能懂,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突破口,这么急切、热烈的想要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愿再提起的一些人、一些事。
这些,都是隐藏在心上最隐秘的褶皱处,从不愿示人的东西,现在,却想要讲给你,想要你知道。我对你的信任,超过对于旁人,甚至超过我血浓于水的至亲。
这一点,你并不知晓。而我在这之前,也从未想过要告诉你,在未遇到你之前,独自一人也从未觉得孤独,而在你走后,却深陷孤独的囹圄。
你并不知晓。
我对你的想念。对你是怎样的一种感情。那时候的你就是以我想象的方式待我,有这样的耐心和好性子,可是我没有当真。只是以为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子,无法给予足够的爱的力量,终究会寡意凉薄,所以在你走来的时候狠狠将你推开,直至将你推到别人的身边。
其实,这并不是我本意。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要走在离别的前面,保护自己不要让心疼了一次又一次。仅此而已。
看着你走在别人身边,其实转过身早已泪流满面。我知道,你的委曲求全、你的求而不得、你的伤心不已。知道你的好千金难求。可是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内心中的黑暗,阳光明媚的同你在一起。那时候,我还是个懵懂无知,面对生活给予责难而束手无措的少年。
这段时间,觉得很累,偶尔加班至深夜,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可以看到漆黑夜空中小颗的星子。想起上学时候,有一次看错表,将凌晨五点看成了七点,在匆忙赶往学校的路途上,意外邂逅了一场流星雨。那些带着长尾巴的星子划过空寂的乡村,坠入遥远的地平线,刚开始,滑过一颗、接着是另一颗,慢慢的越来越多,在头顶上空错综交滑,因为害怕将自行车踏得飞快,也仅仅持续不过数分钟,星子停止陨落,夜空一片安静。在紧闭的学校门外等了整整两个小时,记忆中,是寒冷的冬天。
还有一次,因为偷拿别人家里的东西被母亲鞭笞,许是因为大出意料和不可相信她气疯了,下手那么重,腿上都是高高隆起的鞭痕,最后躲出去,在后院的麦草堆里哭着睡去,醒来已是夜晚,回到家没有看到自己消失不见家人的慌张,没有得到抚慰,反而依旧是训斥,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要偷拿人家的那个毛绒娃娃,我只是想抱抱,会还回去的,但是没有人问,没有人想知道我是为什么。
还有一次,独自去野外玩耍,爬山的时候,脚下石子松动,从山腰滚落下来,所幸没有伤着脸,胳膊鲜血淋漓,腿上淤青一片,拐着腿悄悄回到家,换了衣服,不敢告诉家里的人,但是从山腰滚落时候的恐惧一直记忆深刻。还有......
看我的父母对我是多么的无视,而我对他们又是怎样的不信任。有时候想,哪一天我真的消失不见了,他们除了哭一哭,也就不再记得了。
这段时日,写写停停,并不像自己惯用的方式,心里想着想要告诉你许多,曾经无从下笔,现在却是停不下来。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挖掘和直面自己的内心,审视之下,我原也是怯懦、自私、无情、放任自己的人,这样的自己于我并不喜欢,甚至于讨厌。
年幼的时候,执着于柏拉图式的观念,觉得爱情来自于精神的融合,无关乎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想感情还是来源于对另一个身体的渴望,我想,你爱我,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走散了。
走散的那两年,我才明白,再找到像你这样温暖妥帖的男子实属不易,我试图去找你,最后还是放弃,因为为时已晚。
有一年,我回学校,校园门口那株迎春花开的明黄灿烂,比我们在时还要鲜艳。校园在扩建,到处尘土飞扬,连我和你经常去读书的那条林荫小道也不复存在。我在那片废墟前站了很久,就连这个让我唯一有念想的地方也没有了。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我想,我也应该把自己像这条路一样打碎、重组、得以新生。这样的成长,得益于你,所以对你心生感念,是你让我在漫长的自省中知道了如何爱与被爱,这种能力的获得,觉得内心强大,幡然悔悟。
这些年,感念你能伴我成长,对我不离不弃,感念你没有放弃我,让我人生得以完整。我想,上天真的公平眷顾。有些事让我记忆犹新,有些已经过滤不在,有些伤害,已经早早忘却,独独剩留下岁月洗练后醇厚饱满的甜美。
我曾经想和你有一段明媚光亮的爱,可以牵手行走在一起,可以有一次没有目的的旅行,可以相濡以沫,可以天长地久,可以简简单单、随心所欲。可这些,都只是你走后,我想、我以为的。
一直以来,并不喜欢探寻人心,对于陌生,恐惧与生俱来。现在你可以理解我对于你的冷漠,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有时候也想,假若我们长久的在一起,你也许就不能忍受我的倔强、固执、突然的暴戾和反复无常的喜怒,或许在感情中会更加的艰辛和不可忍受。因为知道无法将这封信寄与你,所以才同你说这些毫无隐瞒、无所保留的话。更像是一次长情的告白。
其实最终决定写信给你,是来源于在路上的一次警醒。是不久前的远行。
在火车震荡中,凌晨三点钟清醒过来,穿过黑暗的甬道,在洗漱间的镜子中看到自己惺忪的脸,已经是许多年没有在深夜仔细的看自己,突然发觉镜子中的面孔如此陌生,一下清醒过来。细细的看,这张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已经不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在黑暗的车厢里,借着过道应急灯微弱的灯光,似乎是回到了少年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只有自己清醒,这样的清醒寒冷、深入骨髓。突然想,不能就这样将这段遗憾无声无息地忘记,要把它写下来,即使你看不到,至少我会一直记得。
这也许是我最真实深刻全面的一次回忆挖掘,写的时候,总是要喝很多的水,总觉得干渴不已,觉得是灵魂干渴不已。或许在这里同你谈及灵魂这个词显得突兀和不合时宜,但又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更加的贴合。
我想,我需要的是做更好的自己。
花自盛开,清风徐来。如此,便是安好。
原本还想把许多琐碎的事情说给你听,但是已经是这样凌乱冗长,就不再赘述了。末了想说的只是不要等到人生垂暮,才想起俯拾朝花,且行且珍惜。
望安,勿念。 凌晨两点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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