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总是刻骨的寒冷。
长白山只会更冷。
林眉妩在一个大雪初晴的午后,坐在庭院里为自己出门打猎的丈夫缝制棉衣。六岁的儿子蹲在她旁边,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时光在这一刻静好。
然而美好的总要被俗务渐染,无波的总要因微风乍起波澜。
在万籁皆寂的时刻,她年幼的儿子忽然几步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抓起自己娘亲的衣袖,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林眉妩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但在看向自己儿子的同时,她的目光首先被儿子身后不远处一角妍丽的衣摆所吸引。那是一朵开得极盛极美的菱花,颜色一直延展到腰际,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不消抬头,林眉妩已经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临水梳绾不羡仙,菱花开落何人见。
当初她随顾当先来这长白山定居,途径绿水河畔,曾见一倾世佳人被人拥在怀中,双双立于湖中菱花之上,笑靥如花。若只是如此,林眉妩自然不会连那天的夕阳是何等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会如此清晰地从脑海之中找出这件事的影子,乃是因为当日,她的丈夫在那时那刻的表情。
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似嫉妒似怀念似遗憾又似释怀。
那应当是,一个男人,在面对与自己有过一段往事的情人时才有的复杂表情。
“曲绾绾……”林眉妩恍惚之间念出这个名字。
然后她看见那在漫天白雪之中仍旧长裙曳地的佳人轻轻地、轻轻地笑了笑。
笑容真是好看极了。
怪不得是江湖第一美人。
在林眉妩凝视着对方的同时,曲绾绾也在静静地凝视着她。
然后曲绾绾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顾当先曾经给过我一件事的承诺。”
这是林眉妩第一次听曲绾绾说话。这位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第一美人有一副江南水乡的清丽嗓音,语调之中却带着柔软的斩钉截铁与不容置喙。
林眉妩并不怎么想接话。
曲绾绾似乎也没打算等她的回答。
她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圆点,道,“那是我的儿子。”
林眉妩一怔。而她年幼的儿子已经将她拉了起来,“娘,你看,那里真的有个小孩子在爬。”
然后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飞一样的跑进屋里,抱起一堆过冬的衣物就往外跑。
这是二十年前的寒冬。
不管日后的曲愁余有多么不可一世,现在他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
他的母亲,自从父亲走后,就再也没有抱过他。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路从江南来到长白山,手脚被反复冻裂。
他应该晕厥在地,应该在半路上倒下然后被大雪埋葬。
然而在反复的跌倒与爬起之中,他竟然爬到了这里。
但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冷。
刺骨的冷。
疲惫。
深入骨髓的疲惫。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难道不够残忍吗?
“你真厉害。”
温暖柔软的狐裘小袄忽然之间从从头到尾的将他包裹起来,幼年的顾长淮一边发自内心的夸奖着一边为他戴上围巾与帽子。
曲愁余不安的抓着狐裘上柔软的毛发,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瞥向自己的母亲,却只得到一个不明意义的眼神,于是他又转向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试探性地喊道,“哥、哥……?”
顾长淮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又道,“把手伸出来。”
两只肉肉的手乖乖地伸到了眼前,顾长淮本想掏出手套给他套上,却在看到手上冻裂的伤口之时将手套放了回去。
“你手上的冻伤太严重了,”顾长淮解释道,他又蹲下来把小孩的鞋子脱掉,看了看小孩的脚,加了一句,“脚上也是。”
曲愁余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
顾长淮把他抱起来,笑道,“没关系啦,你把手和脚藏在衣服里,我带你回去上点药。我爹弄的药可管用了!”
然而曲愁余却并没有把手缩起来,他慢慢怀住顾长淮的脖子,软软的、细声细气的喊,“哥,哥哥。”
从这一天起。
顾家多了一个叫曲愁余的孩子。
顾长淮多了一个叫曲愁余的弟弟。
此后二十年,顾曲二人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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