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

我站在路边乘凉。一个老人向我走过来，老人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我连忙摆手谢绝。我们就站在路边聊起来。

我看他衣服干净、整洁，稀疏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问：“你已经退休了吧？”老人摇摇头：“农村户口，退什么休？再说了，孩子多，多一个人伸手，家里条件总能好点。”

老人很健谈，一会儿功夫，我就知道了他很多事情。

老人很年轻就出门打工，东西南北，跑过不少地方，甚至在我老家还干过一季子。一季子就是三个月，看到我疑惑的表情，老人解释说。尝试过许多工种后，老人选择了建筑工地，在建筑工地上扎钢筋，就是用铁丝把十字交叉的钢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老人说，干这活，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也比不过我。整个工地，除了带班，就数我的工资高了。

老人给我讲了两件他最得意的事。我给你说，老人狠狠抽一口烟，对我说。七年前头，我一天挣过一千多块钱。我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七年前我的工资，承认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老人说，七年前，他们在南方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扎钢筋，南方人工期卡得很紧，要求他们当天必须把这层楼的钢筋全部扎好。早上，带班通知大家，晚上加班三个半小时，算半个班。加班，对打工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很多人就指望着多挣点加班费呢，加班费是打工人工资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天公作美，下午上班，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刚开始是小雨，两个小时后变成了大雨，伸手在脸上一抹，就能抓到一把水。很多建筑工人都没有雨衣，差不多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下班时，带班说，和往常一样，吃饭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大家到工地加班。工人们谁也不愿意加班，吃完饭，一个个都窜回去换衣服睡觉了，有的人，饭也顾不得吃，就直接回屋换衣服了。到了加班时间，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带班向老板汇报，老板大发雷霆，让带班动员大家上班，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人愿意加班。开发商对承包商说，就是用钱砸，也不能影响工程进度。开发商对大家说，加班干完，每个人算一个工。大家没有一个人回应。两个工。三个工。再发100块钱现金。没人再发一件雨衣。最后，大家都去了。也是老天照顾，雨居然停了。大家团结协作，两个小时就完工了。那时候，一个工300块钱，白天一个工，加班三个工，再加上100块钱现金，一天一千三百块钱！我觉得，老人讲他一天挣了一千三百块钱，就像关云长在讲过五关斩六将。

老人聊得兴起，又给我讲了另外一件事情。一次快下班了，附近的工地请求支援，需要他们加班大约两小时，工钱每人500块。当时，天下着小雪，可是听说有500块钱，工友们全都同意加班。吃过晚饭，大家穿好棉衣棉裤棉鞋，戴上火车头帽子，再戴一副厚厚的手套，铁丝在他们手里灵巧地飞舞，让他们完全忘记了恶劣的天气。果真，工作量就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大家的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可是，当领到500块工钱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表情。500块钱，可以让孩子在学校过半个月了！

分手的时候，老人好像还沉浸在往日的荣光里，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他的脚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在雨横风狂、雪花纷飞的工地上超长时间的辛勤劳作，在许多时候不是被描写为受到了沉重的压迫和剥削吗，眼前的这个老人却因为这样的一次机会得到了意外的报酬从而为家庭做出更大贡献而感到骄傲。究竟是我们阅读过的书籍、看过的影视作品没有真正理解这些辛勤的劳动者，还是我遇到的这位老人缺乏普遍性？我心里不由感到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