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贰

    单说是“谅”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她不同于我所熟悉的谅。她是十二岁的谅，是存在于回忆里的人。我从未见过谅儿时的照片，但她秋天般的眼眸令我立刻便能认出。

    我走向了她。她大概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靠近，抬头，望向我。她的神情令我禁不住颤抖——正是她，我丢失的谅。

    我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开场白，倒是谅先笑了：“等你好久了。我们走吧。”

    我惊愕地感受到她小小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和嬷嬷打了个招呼，然后带我到了那片寂静的院子。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

    “你认识我？”我问道。

    “不。”她很释然地笑了起来。她和我熟悉的谅很像，不过脸上仍有藏不住的稚嫩，提示我这并不是我记忆里的谅，“我莫名觉得务必这么做，好像没有什么缘由。”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我以为她会想问我的名字、身份、目的。但她只用漂亮的眼睛看我。

    “你愿意说的，不必问我也会知道；你不想说的，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所以我想，大概是不必问了。”

    我讶异于她的成熟度。或许女孩就会比男孩早熟一些，又或许是家人的抛弃令她行事为人更加谨慎。在一瞬间我意识到，顺先生说得对，我对谅真的不了解。我对谅所有的认知仅停留在视觉和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我思考了许久：“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来找你的原因。”电汽世界的人可以意识到自己是虚幻的吗？还是说回忆本就是真实存在的？

    “我是电汽世界的幻影，我存在于人的回忆中，而你却是真实的。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你想找的人不是我。”谅似乎早就明白我的困惑。而她的回答也令我一阵失落——她只是少年时的她，她不是她。

    “那么，现在我想了解此时此刻的你。”

    小谅看了我一眼，随即绽开笑脸，目光又投入院子的郁郁葱葱中去：“我常常思考人们是怎么认识我的，我的脸明明这么没有特点，我的性格也不出众。戴上眼镜，或换一种发型，我就会担心别人会不会不认得了（虽然事实证明往往是我杞人忧天）。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好呢……这还真是难呢。”

    “可能像我们这样不敢展露自信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吧。”我道，“我曾经也想，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我若突然消失于这个世界，对世界依旧没有影响。你可曾看过电影《生活多美好》？哈哈，很老的电影，俗套的大团圆结局，但我很喜欢。电影用具象又超现实的拍摄手法，展现了一个人的消失，对身边人乃至社会的影响。人是不可以孤立于世界而存在的。世界上几十亿人，看似大同小异，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每个人都伸出自己的网络，联系并动摇着彼此。”你在我眼里就是很特别的存在——至少，在我的世界里。

    “就你而言，你会怎么向我介绍你自己呢？”

    我没料到话头转眼就到了我这里。

    “我三十岁了，是名普外科医生，在徒然路的那所医院里工作。还有什么需要介绍的吗——兴趣爱好？我平时喜欢看电影……”

    “你看，”她突然苦笑着打断了我，“你不会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很重要吗……”我踌躇着。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名字不过是代号。你想叫什么都好。”

    “好吧，那就不用知道名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隐瞒。或许是因为没有见到真正的谅的失落，或许是我对保留名字的倔强，或许是因为我自认为还不熟悉谅而感到自卑……我还真是不坦诚啊，一边说着“名字不重要”，一边又明白无误地知道名字于我而言很重要；一边说着要找谅、要了解谅，一边又从未告诉她、甚至不愿意告诉她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