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钢琴师

   我们这代人，是看《隋唐演义》、《三国演义》这类连环画长大的，现在的孩子则不同，他们一开始接触的几乎都是西方的儿童绘本，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无可避免地知道一个名字：李欧•李奥尼。美国图画大师、四届凯迪克奖得主……，这名字上的光环无须我赘述，就像近来有很多人议论《黄金时代》这部电影，萧红这个人一样，我想表达同样的看法：对一个作家而言，主要还是看其作品。

   因为亲子阅读的缘故，我接触到了李欧•李奥尼的作品，《小黑鱼》、《田鼠阿佛》……，看后总会让人思考良久，尤其是那本《鱼就是鱼》，带给我的是连续几个夜晚的睡不着。

   故事很简单。池塘里，鱼和蝌蚪是好朋友。逐渐，蝌蚪长出了小脚，长出了前腿，长成了青蛙，而鱼还是鱼。青蛙去到了长满了青草的岸上，游来游去的鱼也会好奇地想，那位长着四条腿的好朋友到底上哪儿去了呢？终于有一天，青蛙回到了池塘，告诉鱼说，它周游世界去了，还看见了很多非常奇特的东西。在鱼的追问下，青蛙向鱼描述了鸟、奶牛、人……，青蛙说啊，说啊，直到池塘里暗了下来。可是，浮现在鱼脑子里的画面，仍然充满了光线、色彩和各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根本睡不着。他也想亲眼去看看那个奇妙的世界。

  李欧•李奥尼的文字是简约的，然后他笔下的画面却让我的儿子惊叹。鱼想像的是鸟是五彩缤纷，长着翅膀的鱼；想像的奶牛是长着角，肚子下坠着奶袋子的鱼；想像的男人是戴着礼帽的鱼；想像的孩子是拿着棒棒糖的鱼。鱼就是鱼，他的想像总是离不开鱼。

  终于有一天，鱼下定决心，要亲眼看到那些东西，他完全跃出了水面，跳上了岸。他的结果可想而知，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幸好青蛙救了他，把鱼推回了池塘。

 故事讲到这里，你是不是有一种巨大的忧伤。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不是就是那条“鱼”？ 某天深夜，我在想，以前的同窗好友，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有的在深圳，有的甚至在异国。在我的想像中，他们的世界充满了光线和色彩，而我，则像那条“鱼”一样，曾经跃出水面，希望见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省城混了几年，终于还是回到了故乡。

 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总是轻易地触动你的心弦，却又不让你轻易地归纳出中心思想。

 看了《鱼就是鱼》，我的忧伤无可言说，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了意大利电影《海上钢琴师》。这是一部极为奇怪的电影。电影推翻了我们的固有观念：努力、奋斗，去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钢琴师是不世出的天才，而他却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在故事的开端。某个雨天，一位音乐爱好者在某家小店找到一张破损的唱片，里面残存着一位天才钢琴家的美妙乐曲。钢琴家自小被人遗弃在一艘豪华邮轮的头等舱，由船上的水手抚养长大，人们叫他“1900”。1900慢慢长大，显示出惊人的钢琴天赋，听过他演奏的人，都被深深打动。他的乐曲随心而发，如果记录下来，每一首都堪称经典。陆地上首屈一指的钢琴师听说1900的高超技艺，专门上船和他比赛，最后自叹不如，黯然离去。当然，这个场景也是这部电影的高潮。

  然而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都发生在海上。1900从来不愿踏上陆地，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唱片中的乐曲就是他看到这位姑娘时弹奏的。看着这位姑娘下船时背景，他也有上岸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后来，故事开始时那位音乐爱好者在将要废弃的邮轮上找到了1900。他俩有大段的对话，只可惜电影是盗版，我不懂英文，只能似懂非懂地看看字幕。

 “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我永远无法放弃这艘船，不过幸好，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原谅我，朋友，我不会下船的。”

 电影的最后结局是，拥有惊人才华的1900与这艘邮轮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也许只有那张破损的唱片。

 我在想，一个人，你其实也可以沉溺于在你的世界，你也可以不必上岸，不必去迎合什么人。

 没上岸，难道真就是痛苦吗？当鱼这被青蛙推回池塘时，李欧•李奥尼是这样描述的：阳光从水面上照射下来，揉碎在水草间，柔柔地变幻着亮光闪闪的色块。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一处了。他对着睡莲叶上的青蛙微笑，说：“鱼就是鱼。”

  看到这一段，我终于释然了。近段时间，有一篇《如果可以,我们一起留在都江堰》的贴子在网上流传。这篇文章的结尾，我想说，如果你是一条鱼，你也可以活得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