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突然出现,我始料未及,而姬岐垂手立于亭中,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义父身上。
我不知他心中所想,但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闷在心中,难得缓解。
我走进亭中,向姬岐俯首行礼道,“民女涧安,见过太子殿下”。
他忽然抬起我的双臂,我有些惊异地看他,他却转头看向义父,慢慢道,“画师可认得她”?
义父垂首道,“回殿下,涧安乃微臣之义女,前些日子忽然不见踪影,臣苦寻未果,不曾想她如此顽劣,竟闯入东宫,待臣回府,定当……”
姬岐忽然道,“画师此言差矣,令千金广有才名,也是本宫亲自请来的贵客,现本宫府上正缺一位妙笔丹青的红颜画姬,想留她在东宫为我作画,画师以为如何”?
义父只是轻轻地瞥了我一眼,便即垂首道,“能得太子殿下赏识,本是涧安之幸,微臣恐怕她技艺不精……”
未待他说完,姬岐便冷冷地打断了他,“此事已定,画师不必多说”。
义父抬头看着他,只是温温笑道,“微臣遵旨”,尔后又向我说道,“你住在东宫,便需用心为殿下效力,若遇上画技上的难题,可随时传信给为父,咱们父女二人必当为殿下分忧”。
我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便道,“义父放心,女儿知道了”。
姬岐锐利的目光在我与义父二人之间来回流转,似乎想要将我们的血肉之躯堪破。
我只觉如芒在背,义父却仍然自若,仿佛并不将姬岐的审视放在眼中。
这一刻,我忽然有一种直觉,姬岐与义父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我看不见的纠缠因果。
姬岐从我身上收回目光,又向义父道,“听说涧安的闺名乃是画师所取”。
义父道,“回殿下,涧安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流亡,前半生无名无姓,微臣将她收为义女后,见她性温娴安,便为她取名涧安”。
姬岐听罢便勾起唇角,向我道,“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我见他嘴角虽有笑意,但眉目间却已凝结了怒气,不知他为何忽然生怒,只得回道,“民女本是无名孤女,幸得义父赐名,涧安感念不尽”。
他却忽然冷声笑道,“殷席川为你赐名,你便感念不尽,那么本宫呢”?
我心中一惊,忽然忆起那日他曾在龙舟上为我赐姓,终于明白他的怒意为何而来。
但不知为何,我虽明知他是太子,权势泼天,更可随意将我碾死在这东宫之中,但此刻,在义父面前,我并不想对他摇尾乞怜。
他见我不做回应,神色愈发冰冷,“怎么,这才几日,你便忘了自己的姓什么了”?
我直视他的双眼,忽然间想要反抗他的威权,但那反叛之念仅仅只有一瞬。
我知道,我不能。
片刻之后,我后退两步,跪倒在姬岐身前,重重地叩首道,“民女温涧安,有负殿下厚爱,请太子殿下降罪”。
姬岐似乎很满意我如此温顺的模样,因此并未责罚我,反而俯身将我扶起,神色温柔道,“你如此乖巧,本宫怎舍得降罪与你”。
他神色阴晴不定,对我的态度更是反复无常,这几日下来,我早已习惯。
义父此时似乎也已明白,姬岐并非仅仅是想要留我在东宫为他作画。
他似乎是将我当做一个心爱的物件儿,悉心呵护;又似乎当我是一只温顺的猫儿,不容我有半点违逆主人之态。
但我与义父都明白,姬岐从未将我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义父似乎不愿再留在这里,便请辞出宫,姬岐也并不挽留,只任他离去。
待义父走远,他却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径直离去,一句话也未曾留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恨意,四年前,我日日在夜河边等他,祈盼他有朝一日能找到我,让我不再流亡。
可我等了一年,也足足被欺辱了一年,那一年中,他从未出现。
如今,我终于谋得一处安身之地,可他却突然出现,一言不发便将我掳来这里,当做金丝雀一般豢养!
我想,我要逃,逃离这座朱瓦高墙,却也森严可怖的东宫,逃离喜怒无常的姬岐。
一念至此,我心中已有了计划。
或许是命运为了惩罚我对未来天子的叛离之心,我很快便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当夜,我趁着心怜为我铺床之际将她打晕,尔后为她穿上了我的衣裙,扮做我的模样睡在榻上。
而我便换上她的装束,偷偷溜出房门,一路忐忑地向宫门走去。
夜寒露重,东宫陷入一片寂静,似乎就连守卫们也在为我让路,我竟一路顺畅的来到了宫门处。
面前的朱红色宫门在月光之下散出一片朦胧光晕,透着厚重的沉闷感。
我胸如擂鼓,一颗心已跳到了喉中,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射而出。
宫门前隐隐立着三道黑影,背影在月色下看不分明。
我佯装镇定道,“侍女心怜,奉命出宫为温姑娘传信,还请守卫大哥开门”。
听我说罢,中间那人缓缓向我走来,身形逐渐露出宫门的阴影之外。
只见此人一身金丝抓纹莽袍,身形瘦弱却挺拔有力,正是太子姬岐。
我一时难以置信,踉跄间连连后退。
他不发一语,只缓缓向我走来,月光打在他头顶的赤金九珠冠上,泛着彻骨的寒气。
“小姐,夜深了,请回房吧”,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缓缓回头,只见心怜一身锦衣,正盈盈立在我身后,笑容一如往日那般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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