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

离了校门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拒绝书本，除了做做家务，还帮母亲下农田打打棉花枝，薅薅草，平常基本上不轻易出门找人玩。那时的农村孩子上学上到如我这般大的，极其少，更别说女孩子了，文不秀才武不兵，出门也怕人笑话。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当时正处在一种迷茫和焦虑的状态之中，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要走的路在何方？更不知自己能干什么？糊涂一片！

彼时，父母比我还要焦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四处托人给我找工作了。等我后来知道时，发现他俩托得最多，寄予希望最大的，是乡里的某位乡长。此人那两年和乡里的另外几名干部常来我村抓计划生育工作，村里没村部，他们把办公地点放到了我家。

在我家办公，就意味着要招待。于是，父亲每天起早买好菜后，再去上班。母亲地里的庄稼是照顾不到了，每天要烧饭烧水的供应，再给他们跑跑腿传唤传唤人。

那段时间不但父母很忙，我也跟着要忙。母亲地里的活不能去干，便安排我去干，如若星期天，则是妹妹和我一道去。我家姊妹多，我想父母可能想到将来会有求于人，所以对乡里来的人，总是尽量周到的服务，并配合他们的工作。

某个周末，我们一家人都在家里，我在院子里刷碗，父亲因中午喝了点小酒，有些面红耳赤，话也特别多，他向那位乡长邀功，并请人家帮忙给我找份工作。在此之前，父亲也曾无偿地给他家的子女补过课，母亲也曾冒着酷暑送过一头猪仔给他家，想必这点忙总归肯帮的。结果人家根本不屑，只一句话就把父亲打得败下阵来，极其尴尬。

那场面我亲历亲场，深感难过和耻辱，我对父母说，以后不要找这种人了。但他们后来又去找了他，提供倒是提供过一个职位，但是我没去，我偏不信不找他我就没饭吃。

在家又呆了一阵子后，新的学期开学，父亲利用职务之便，获知某个村庄差位老师，回家问我愿不愿去代课。当――然――去！说老实话，那时好像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得先让自己干起来，心中的压力感、恐惧感、烦躁感和焦虑感似乎才减轻一点。于是，不会教学、也从没教过学的我，学着当年老师教我的样儿，教着与我童年一样的复合班的孩子们。

初为人师，一切都要好好学习。我认真备课，认真批改学生的作业，亦认真琢磨怎样教好这些孩子们，早出晚归，来回走路十多里。

因为中午不能回家吃饭，这就又有了新的问题，早上带去的饭到中午就凉了，吃下去胃不舒服。虽然刚开始被校长和嫁在这里的本村姑娘叫去吃过几次饭，但不能总到人家吃吧？于是那个村的村支书提议，让所教的学生家轮流代伙。可我脸皮太薄，吃了一两家后，就不好意思再去吃了。最后支书指定一个我熟悉的人家代伙，才算解决了问题，还真难为了他！

吃的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也不小，学校连个厕所都没有，小学生们可以这里那里找个毛坑方便的，我一个女同志女青年可就惨了，常常憋得肚子难受。好不容易找到个干净有棚又有遮羞布的，又怕男同志闯进来，所以每次去时，都得叫上小女生给放哨站岗。但又不是每次都顺利，有时也会碰上里面刚好另有他人，我去闯人家，好尴尬！

代了一个多月的课，我才知道工资只有六十五元，当校长发给我，并让我签字时，眼泪都快下来了，一直想买辆自行车的，看来得干四至五个月才能完成梦想，还要一份不花。但有啥办法呢，不干这个我去哪里能找到工作？

又一个多月以后，我都已经适应下来，某天中午，我刚刚上课，就见母亲提了一个大包裏赶来，同行的还有本村的另一个姑娘和家长，也提着包裹。母亲把我叫出来急急地说了一些情况，并让我快找校长告别。我到校长所教的班级去看，校长不在，学生们有的在埋头写字，有的交头接耳打闹着。我又到他家里去找，门锁着，依然找不到，连校长夫人也不见。最后等不及了，母亲一直催着快走，不得已，就安排学生自己看书，布置点作业匆匆离去。

原来是苏南的某个乡镇企业到我们那县城招工，两个名额是城里的表亲给搞到的，消息也是他提供的，那天是最后一天，收满就得跟车走了，所以母亲提的包裹里都是我的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虽说是好消费，又来得这么突然，我却高兴不起来，想想这么多天来和那些孩子们已处得融洽，且校长、校长夫人、支书、一些学生家长都对我很好，这样的不辞而别，不作交待，真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说虎头蛇尾一点也不为过。母亲见我不悦，宽慰我说，不要紧，明天叫你爸过去打招呼。

这一别就是许多年，许多年，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村庄，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校长和那里的某位学生，大概见了也不认识了。但如果哪一天真见到了，我会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会作一番解释和致谦。

因为有着这样的小经历，去年写小文投家乡的纸媒时，妹妹的同事看到，问妹妹，你姐姐是干什么工作的？妹妹说，我姐姐也做过教师的。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