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半路偶遇，应该是故交，所以很亲切地招呼。

背佝偻一些的那个手里拎着一个绘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隐隐能看见里面是些方正的药盒子。另一个瘦高，看着精神些，手里也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上写着“农业银行”，里面是打捆的几叠钱。

背佝偻着的穿着时髦的小西装，可是声音有些低，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往事和故人：“本来准备过几天去看看水根，这没几天就是清明了，十年前我女儿生小孩的时候他还特地去抓了很多野生河鳗鲫鱼，给我女儿下奶……可是现在疫情这么严重。”

瘦高的藏青夹克，看着很精神，声音也洪亮：“都是老朋友，等天气热一些去看也不打紧，实在不行就明年，这疫情总会过去，这些年再苦再难都过来了……听说你女儿很能干，现在住别墅，把你也接过去了？”

“唉……”佝偻着的小西装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呐！这不就到了嘛！说是别墅，不见天，也没有院子，住得还不如我们小时候的老房子。”

藏青夹克的跟着停下脚步：“向前看嘛！世道总要变化的。再说了，也是越变越好，现在出门有车，吃喝也比年轻那会儿好多了，看病也是方便。以前要见面还要骑一小时的自行车，现在微信点一下就看见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进去了，去给保姆阿姨帮个忙，每天都要整一大桌菜呢。”小西装手指头朝马路对面的高档小区点了一下，低头自顾自踏上斑马线。

“好呀好呀！我们下回再见，到时候好好聊天，我们也是好多年没有见面淘古了！”藏青夹克大声对着斑马线上的小西装说。

小西装站在马路中间转身朝藏青夹克挥手，好像是离岸的渡轮上的远行者向岸上的故人告别，又好像是岸上的人向渡轮上的离人说再见。一辆银色的蔚来无声无息驶过来又无声无息停在斑马线旁边，小西装转头看了一眼蔚来的驾驶位，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什么。

藏青夹克怔怔看着小西装过马路，走进小区里，捏着手机的一手垂着，手机屏幕是微信二维码。在小西装的背影在门岗那个转角不见后，手机屏幕也暗了下来。

“爹！你下车就是为了跟他说几句？就算你是要锦衣夜行，又为何要拎上这袋子钱？”停在马路边的一辆方正小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小车的车头有个站着的天使的车标。

“说的是下回再见，但到我们这个年纪有没有下回真的只是未知数，所以每次都是最后一面。既然是最后一面，自然要多顾着别人的脸面，不能因为老了就倚老卖老，相反，应该更多敬畏，无论是对过去还是对过去的友情。”藏青夹克低声说完自顾自往前走。恰好是人行道两旁的高大樟树换叶的时候，嫩绿的新叶子长出来，枯黄的老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来，仿佛某些枯萎的花朵，他的背影在樟树的馨香和缤纷的落叶里倍感萧瑟。

他儿子坐回车里，贴着人行道跟在他身后慢慢行驶，刹车尾灯一直亮着，缓慢里自然显现出一种肃穆的态度，好像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