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就知道,七夕是个特别的日子,它带着淡淡的木槿香,在漫长的夏日里,为我留下过很多记忆。
在我老家,人们称木槿为槿树。那时候,我家住在高高的山上,住对门的阿太还健在,她已经老得走不了山路了,一早颤巍巍地来找我,把一只布袋交我手上说,要摘老的叶子啊,皂角多。随即抬头看看天,从衣兜里掏出些零钱说道,买些糖果来,晚上吃。院子里的女孩子们手里拿着篮子或布袋已经聚到了一起,我们相约去山下摘槿树叶。
槿树多长在田间地头,我外婆家边上就有一排,像篱笆一样隔开了唯一的公路与农地。等我们赶到时,“篱笆”里里外外站着采摘的女人,有大人也有孩子,攀谈声、嬉闹声、拉扯树叶的簌簌声、花间蜜蜂的嗡嗡声响成一片。
早上的阳光还不算猛,槿树花粉色的花瓣上滴着露珠。这花平日里并不讨我欢心。论气势,零零散散的,比不上成片的油菜花;论花容,哪里有红花酢浆草那种欲语还休的娇小妖娆;论香气,更是比不得山上兰花的幽香。但今天是七夕呀,采摘槿树叶子洗头成了顶重要的事。
槿树长得比我们高不了多少,离树根越近的,一般就是阿太所说的老叶子了,采摘更是容易,不一会儿,我就摘了满满一袋。我还在袋子上面放上几朵槿树花,这是阿太交代的。回家前,一众孩子拐进了山脚下的供销社。难得下山,又逢节日,家里的大人们往往会提前给我们些零花钱。我用母亲和阿太给的钱买了花生糖、桃酥和麻花,满心欢喜地走向上山的路。一路很辛苦地忍着馋,嘱咐自己糖果是要留到葡萄架下吃的。
阿太早早地站在山门外等着了。她先是从布袋里取出花来,挑上一朵插在白发间,然后拉拉衣角,挺了挺佝偻的背。山上缺水,她将槿树叶晾摊在簸箕上,拿湿布一片片擦净后,倒入装着水的木盆里浸泡。叶子挤在一起,层叠的绿透过荡漾的水波,清亮得如同此刻的天空。
午后,浸泡的叶子吸足了水,绿得更透亮、饱满。我和阿太握一把叶子放双手间搓揉。槿树叶呈菱形至三角状卵形,叶子边缘有不整齐齿缺,表面沿叶脉被有绒毛,触感粗糙。等到叶子慢慢搓软后,我们用力握捏,黏稠的浆汁顺着指缝滴落,淡淡的香气从水面铺展开去。如此反复,盆里的水逐渐变成厚重的绿,上面漂浮着残碎的叶茎。阿太用纱布将碎叶滤去,这便是天然的“洗发水”了。
我将头发浸入这翡翠般的绿色之中,黑色的发丝漂浮起来,用手理一下,果然有着不同寻常的顺滑。阿太在边上说,洗得黑亮亮,找个好人家。我又羞又急,将脸埋在盆里直跳脚。阿太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哈哈大笑,随后拿葫芦瓢取了清水帮我冲洗。
天黑得真慢呀,等到星星出来时,孩子们已经在葡萄架下嬉闹好些时候了。这时,人们往往都已用槿树叶洗了头,有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有的发间沾着残留的叶片。阿太的头上依然用发夹别着那朵花,只是花瓣有些打蔫。
孩子们吃着糖果,盯着天空闪烁的星星。其实我们分不清牛郎星与织女星,但我们不止一次地听大人们念叨过牛郎与织女的故事,院子里已经被翻烂的小人书中也有这个传说,所以我们恨透了拆散他们的王母娘娘,也在这一年一次相会的日子里为他们欢喜。平日聒噪的喜鹊会聚在一起搭座鹊桥,牛郎会挑着一双儿女在鹊桥与织女相会。他们该有多少情话要诉说呀!据说在午夜时分,葡萄架下还能听到织女的哭诉声。如此想着,我便心酸起来。盛夏的风吹过,山谷葳蕤的草木间似乎回荡起忧伤的呜咽声。
星星忽明忽暗,月亮如孩童般于云间穿梭。七夕,像平常的日子那样,被推入了黑暗里。当太阳再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只是我的发间,会依然留存着木槿的清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