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许蒂有多重要?
曾经许父一度不满自己女儿对他冷漠,却对母亲格外亲切,便对许蒂说:“如果你的母亲死了,你要怎么办?”
没等许蒂回答,许父便接着说:“你姓许,你妈死了,她家的人就不会管你,但许家人在任何时候都会记得,你是我的骨血。”
那时,许蒂六岁,被这段“你妈死了”的言词吓得不轻,呆呆地盯着许父,一言不发。许父不知道,如果他没有急着继续往下说,许蒂会告诉他:“我会和妈妈一起死。”
是的,一起死。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许蒂的头脑中。
许蒂儿时的记忆很浅,而且很多是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却记了一堆。她能记得楼下只谋一面的小姐姐的背影,也能忘记隔壁天天照面的老太太的样貌。她的记忆就像彩票,什么时候会给人惊喜不得而知,一旦惊喜出现又能记住什么,也无法预料。
唯独一点,是许蒂扒层皮都不会忘的——就是母亲被家暴时的场景。
在许蒂的记忆里,她家很少有安宁的时候。即使是合家欢乐的新春佳节,也难以幸免于难。人家家里鞭炮齐鸣,许蒂家里锅碗横飞。在许蒂家里,杯盘从来没有成套过,什么都是残缺的。许蒂看着那些杯盘,就像看到自己,总有遗憾。
许蒂很清楚的记得,自己五六岁时,一个人坐在床上,坐到四肢麻木,坐到手脚冰凉,坐到地老天荒,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不远处的房门。房内无灯,暗得可以感受到窗外的星光,房门半掩,客厅白炽灯的光辉顺着门缝溜进,还带着父亲牲口般的怒吼和母亲凄惨的哭号。
许蒂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仿佛自己就是被许父殴打的受害者。那拳头的滋味,许蒂领教过,当初想要反叛父权的气势,就是被这拳头镇压下去的。
许蒂恨自己的软弱,却只能屈服于这种软弱。她目睹过许父是如何虐待母亲的——拿着一个装着尿的痰盂硬生生扣在母亲的脑袋上,尿液顺着母亲的发丝流下,浸染了母亲红色的衣领,滑进母亲裸露的脖子。也许,这东西量足够多,它能流得更远。
母亲在哭泣,父亲在咆哮。
“真可怕。”许蒂对自己说。
那一刻,一个恐怖的想法掠过她的脑中,如果妈妈死了,下一个受虐待的人就该是我了吧?“真有那一天,我宁愿死!”也许,这才是许蒂想要与母亲共赴黄泉的原因。
幸好,母亲命大。
谁说男人像孩子?孩子发起疯来是不计后果的,而许父发起疯来却能拿捏尺度,不至于落下祸根。那个年代,家暴这个词还不流行,居委会的大妈们也是劝和不劝离。这样既能虐待他人而不用负责任的便宜事,孩子想不出。
母亲没有死,对许蒂来说是个好事,对母亲却是个噩梦,这意味着她要继续承受许父莫名其妙的虐待而无法反抗。
那一刻,许蒂体会出一个道理:弱肉强食,哪里都有。家庭,不过是一个缩小化的战场。弱小者,要么卧薪尝胆,要么一死了之,这生与死间如何抉择,看你的造化和本事。
可惜,母亲本事不够,造化弄人。最后逼急了,只会以离婚相要挟。
这回,又轮到许蒂害怕了。
有时候,许蒂会弄不清自己对母亲的爱。如果她真的爱母亲,她应该让母亲离开,只有这样母亲才能解脱;但母亲的离开,意味着许蒂保护伞的消失,许蒂将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许蒂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自私,她才会如此眷恋母亲?
还未上小学的许蒂,并不知道这世界行事规则的复杂和诡异。她在枕头下藏了一把小刀,单纯的想,如果有一天,一个对真相毫不知情的法官将自己判给了许父,她便在法庭上用这把小刀相要挟,如果他们不依,自己不如死的痛快。
许蒂那年,旧牙刚掉,新牙未全,她不会相信,自己在家庭这个战场里能有一雪前耻的造化和本事。她想逃,逃到没有恐惧和忧虑的地方。为此,哪怕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不过,母亲的婚没有离成,她甚至连离婚申请材料都没写。
母亲成了许蒂的救星。
多年后,许蒂因母亲这一举动感到庆幸,也为她感到可怜。母亲的经历给许蒂做了反面典型,许蒂暗暗发誓:“未来,我绝不会步你后尘,我要活得漂亮!”
一个稚童夸下的海口,就此埋在许蒂心里。不过,誓言这种东西,用好了激励人心,用不好就成了枷锁。而许蒂,注定要为这句诺言而耗尽一生。
小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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