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交志

一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今天是冬天的第一天。阿尼走了。

她解脱了她的怨憎会苦。我被爱别离苦差点弄死了，也挺过来了。

突然想起来了，周易里有句话，泣血涟如。

是的，泣血涟如。

二

阿耶。阿燕？你们的名字怎么那么相像？我之所以叫你作阿耶，是把你当成了她吗？

阿耶，我被阿尼辜负了，她不爱我了，于是选择了弃我而去。阿耶，你爱我吗？

我的人生崩溃了。我的人生起航了。从此之后，我是独自一人，从此以后，一切都只有自己面对。没有人陪，也没有家了。

我想要去旅行，想去漂泊。

三

价值，我在找价值。可是我卡住了，在盘桓，我是被夹子夹断头的老鼠，路上铺满老鼠屎。于是我后悔很多事情。我想起博尔赫斯说没办法给年轻人建议，他自己的生活就是一桩又一桩的错误垒成的，和我一样。

我要忘记阿尼对我的斥责，那个时候和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我的自尊降至最低点。她的训斥声声入耳，我对自己的厌恶让我不停地处在自杀的冲动中，不停回到这种冲动之中。我想要拿着水果刀，捅进自己的肚子，一下再一下，捶自己胸口。我恶心我自己，我看不起我自己，我恨我。我的自尊降到了这辈子最低，拜阿尼所赐。幸运的是那时候我早已哭的恍惚，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力气，还好，阿尼赐我的眼泪救了我。恍惚过了又是恍惚。

早就哭到不能站起来。昨天中午的时候，跑回来的时候，我的双脚像断裂了，开了房间门，一下子撑不住，瘫在地上。房间里没有人。喉咙痛，不停地喘气，重重的喘气。干呕了几下，难受极了，瘫在地上给阿尼打电话。

四

早上阿尼的眼泪溢满眼眶，差点掉下来，看着我。她知道的，她只是不说，她心中的悲伤和愧疚是倒进水瓶的汹涌海浪。她用尽一切力量把瓶盖拧紧，以便显得波澜不惊。她不说很多事情，几乎所有重要的事情。但我安慰她，想拍她的肩，轻轻擦她的眼泪。她在爱我的时候对我也很好。不爱我的时候不来安慰我，但也会可怜我，像可怜一条被她踩死的狗一样，她会装出爱我的样子。我一直相信的，直到昨天才知道被骗了，只是可怜我罢了。

昨天晚上她给我擦脚，还给我擦脸，擦得枕头两侧都湿了。她真是邋遢，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抱起来再擦的，因为怕弄湿了枕头她躺下去不舒服。

所以，昨天晚上我是抱着枕头睡的。

那时候我太累了，我不行了，从中午开始就痛哭到下午，之后又时断时续地哭。晚上去看演出，也哭了。一阵一阵的痛苦耗尽我的意志，那种痛苦掺杂失去爱人的痛苦，掺杂被侮辱的痛苦，掺杂被欺骗的痛苦，掺杂被背叛的痛苦。

所以我表演着滑稽的戏，打扮成小丑逗自己开心。

五

有一天她发烧，烧了好几天，虚弱至极。

我给她煮白粥喝，喂到她嘴边。她看上去老了十年，无力地坐起来，慢慢地喝，眼帘下垂。她说，这白粥的味道和我妈妈做的一样，和我奶奶做的一样，像是在家里。她冷静而笃定地说，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我听了好高兴，那个时候我们的争吵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可惜眼泪是无穷无尽的。

六

昨天去演出的路上，有一位女士来找我借充电宝。她详细说明了来由，是因为她带着孩子和老公分头去演出，可是手机没电了没法跟老公联系上。我升起戒备之心，体察到这戒备的心绪之后，没有作出任何行动。突然想到了佛陀，如果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仿佛是一个浑身黝黑的印度少年，卷曲着头发，拿出充电宝给她。三十五岁之后的佛陀会告诉相信他的人说，这是正确的事情，应当这么做。

那个时候佛陀抛弃妻子和孩子，离开宫廷已经六年了，期间他找过个两个老师，还在地下挖了个洞苦修过。他把欲望比作火，把欲望的消除叫做熄灭。那个时候他在树下体会到了修行所得的某种体验，这种体验不言自明地证实了他的假设，他认为他已经脱离了轮回的苦。在古印度的观念里，轮回的观念盛行，西方也是这样的，直到公元6世纪，基督教因为教义冲突才使得这一观念绝迹。

你于是会懂得无我，这种观念因为在修行中体验到思绪不可捉摸的忽升忽灭而席卷而来，像风暴一样剧烈。

我把充电宝给她，还拿出线给她，帮助她充电。我瞥见阿尼开心地笑了，像阳光无法把温暖从我脸上夺去一样，她笑得欣慰而温和。夜晚的天空是她点亮的。

七

即便自大的大乘佛教妄自曲解佛陀的话语，修改教义，但是菩萨总是好人。各个菩萨中，以菩提萨埵为代表，菩萨便是他的简称。最著名的菩萨就只有，观自在菩萨和文殊菩萨，一个慈悲，一个智慧。

在一些人说的故事里，观自在菩萨修行了很久之后，有了很多的体会。那些体验常人没有，只在勤奋的修行过后才会出现。这些体会都像阳光照亮大地一样明显地揭示了一个真理，即感官所察觉到的一切是不稳定地漂浮变换的，像幻象一般。一旦你到了这个境界，你的一切苦痛都解脱了。如果你去过佛堂的话，你一定听过的。

佛陀即便练到了禅定的第八层，也要放弃这种神的快乐。他是怎么涅槃的？

八

匆匆忙忙的人群，静立不动的树木。

开始，人群带动起树木摇晃。

2018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