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口那道菜场风景

人说“日月快如梭，咽喉深似海”我总算有了深切体会。有一年刚备齐了年贷，儿子接电话初三必须回到北京有任务。小年夜在家中欢聚了，大年夜也在我身边渡过了，熬到十二点，儿子在我门口放了烟花和鞭炮，吃了饺子回去了。初一与初二我都早早在外定了席，宴请丈夫家及我娘家全部成员，初二儿子走，初一晚上还会回来吃一次年饭，以后他们就在北京了。

我走到北边窗口那间阳台，人整个儍了。

这是我离开娘家后回到上海有自己厨房开伙的第一个新年，想到以前家中过年情景，事情便再也忙不完了，我原想与儿子一家在一起，我有北阳台可以备足年货便不怕了。

本来不敢多买，因冰箱早己塞满，只因班车上遇到熟人，她说：“东西只管买，反正在九里”我说：“啊？东西都要放在酒里啊？”她说：“不是，现在在九里”我仍不懂，问她在什么酒里？她满脸不屑：“九！九里也不懂？现在还没有出九，出了九一立春便不行，东西就一样也放不住，不烂掉也要长毛了，现在只要不出九，东西只管买，掼在北阳台好了，朝北阳台就是一只大冰箱”

现在我放开胆子朝北阳台掼，一天出去两三次，回来把东西码斉了，挂衣服髙支架上挂了几只活杀鸡、麻辣香肠和醤油肉，地上一盆活杀鱼，发了海参、泡着蹄筋、醉了鸡虾、腌了萝卜，阳台底下分两层，上层左边是两只蔬菜盒，一只放冬笋竹笋辣椒西红柿和蘑菇，一只放青菜蓬蒿黄芽菜塔棵菜，再往右是沈大成的百果松糕萝卜糕百宝饭，一摞摞摆在一箱箱的黄酒啤酒盒子上，摆好看了与盆景一样，煞是热闹，橘子橙子又一箱，人来再多不怕了，这才安心等过年，现在儿子家说走便走，两个家族大队人马又被我约到餐馆里，这些东西要朝谁的嘴巴里塞进去？

总不嫌多总不嫌够的北阳台忽然呈现出小菜场的风采来，越看越恐怖，立刻去找关于九的传说。

“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四九，冻死母狗，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八九，单衣行走，九九闻雷，响声持久”从十二月廿一日左右开始算，方知并非九九八十一天北阳台都是大冰箱，河边看柳的日子东西也会发芽长毛了吧？我是农历盲人，这下如何是好？

先卸下大半干货，逼儿子带走北上。空中虚去一片，再看地上一片狼藉，不再是丰盛美满盆景，竟是横尸遍野惨不忍睹，我找谁说去？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半天，以前有难还有孙子兵法调兵遣将，不少招数都被我用来对付劈头夹脑飞来的明枪和冷箭，现在用孙子兵法哪一招？

毕竟是在各种运动中招架过来的人，终于决定运用打仗时用的捉俘虏政策。

初一中午，一到席上我便穿梭着游说：“下午去家里看你们哥哥的画……”席散我着儿子打的士，媳妇开车，有车的跟着，叫丈夫儿子“押”着一批，我“押”着一批，“俘虏”分坐三车到家，对待“俘虏”政策不变，优待俘虏，吃了晚饭走便“缴枪不杀”。

次日初二中午，见我娘家人，故技重演驾轻就熟，依然优待俘虏，吃了喝了便“缴枪不杀”全部放回。

初三，四姐妹分四路朝一个目标集合，娘家长辈只剩小姨母，小姨也如母了，我们约定午饭后出发在小姨母家逗留一小时便走，避去下午点心及晚岁。在小姨母家也见到小舅父家的子女，宛如见到了他们父母，我同两家表兄弟姐妹早失了联络，这天下午见他们个个亲切精壮有好牙口，我灵机一动立刻诱敌深入，这些纯洁的表亲一个个中箭落马，我便给了他们驾车路线宛如军事地图，告知各路口要害，心中窃喜回家。

初四，两个妹妹一早便来了，吃定了我不会干活，捋起袖子便料理一切，整出十只冷盆后便让我走出厨房。

这批俘虏不用抓，照了地图找到敌营自投罗网来了，大妹妹不由分说地罢了我的官夺了我的一把炒菜勺子，一桌子可爱的表弟弟表妹妹开始动筷子了，我忽然又动了坏脑筋，溜进厨房对妹妹下了密旨：“热菜程序改一下，先上烤羊肋，再上红烧肉，夹一道炒蹄筋便上鱼”妹妹说：“不是一道荤一道素吗？”我说：“素菜剩下没关系，倒了也不可惜，肉剩下了你来吃？快上硬货”妹妹唯命是从，走出厨房见小妹妹把一盘盘肉一次次帮我硬性分摊光，想想真是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晚饭后钟点工来了，原来的一个回去过年，我在小年夜前一天找到了人，她一到便对我说国家规定有年假四天带薪的，所以她从大年夜到年初三都不来了，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我也就是忙这几天找她的替工呀，但心中一想她己忙了一年，这四天应该休息，所以同意她初四晚上来洗碗便行，送了些年货也祝她新年快乐。现在看她洗完了碗，走时便央求她带走一些肉，塞满两只塑料袋, 眼面前都亮堂了许多, 交到她手上,她反过来谢了我，替她关上了门我便哈哈大笑，丈夫怎么问我都笑得讲不出话来，半天半天笑够了，我指着门外说：“我又抓了一个活的”。

顾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