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魂

自打我记事起，我的外婆每次到我家来小住，我们村里总会有人请她给小孩子搜魂。我一直没明白丢了的魂是怎么搜回来的。我只知道，被妈妈或奶奶抱着去找我外婆搜魂的大多是很小的孩子，从出生几个月到几岁不等。基本症状是白天一直迷迷瞪瞪睡觉，到了夜里就啼哭不止。说是撞到了邪气或受到惊吓，魂丢了。

我记得在我四五岁时候的那个夏天，我大哥跟村里几个同龄男孩子去一水坑洗澡（因水坑面积小游不起来，故算不上游泳）。我也跟去着看热闹。大哥下了水坑之后，把我也抱进水里，因为我个头小，水淹没到大哥脖颈的深度，足可以把我淹没。我在脚尖蹬不着底的水坑里极度恐惧，吓到哭出声之后，大哥又把我送上岸去。从那天之后，我一连几天精神萎靡不振，老是迷迷瞪瞪想睡觉。正好外婆来家里，母亲就让外婆给我搜魂。

外婆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坐定，用一只小碗装满一碗米，用手掌把米抚平之后再蒙上一块红布，红布的几个角拉到碗底，绑紧之后攥在手里，把碗口对着我的脸绕圈圈，顺时针绕几圈，再逆时针绕几圈，反复几次，边绕边念念有词。我不清楚具体绕了多少圈，也不清楚外婆嘴里念叨的什么词。等外婆停下来之后，她把碗端平稳，揭开红布，详细看看那碗米之后，就告诉母亲，说我是被吓着了。那时我大哥正好也在堂屋里，听外婆那么说，他很好奇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在水里吓着了？

外婆随手指着米粒中的一小窝窝说，是在水里吓着了。大哥笑着说是他把我抱进水坑里了。

那时候，我总觉得外婆好神奇。

我不知道外婆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神奇的功力，能够把小孩子丢了的魂给搜到。如果是受到惊吓掉魂的，外婆还能接着“叫魂”，再把魂叫回来。也就是把碗里的米再度抚平，跟之前一样把红布再蒙到碗上，接着继续对着脸绕圈圈，边绕边念念有词，这样就把丢了的魂叫回来了。如果孩子是撞邪丢了魂的，就交待孩子的父母，在晚上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拿三张黄表纸，去房屋周边的某个方位，把纸烧了，然后遵照外婆交待的念法，在堂屋门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门框，嘴里念叨着孩子的名字“**不怕不怕回来咯，**不怕不怕回来咯，……”

这样的搜魂、叫魂，我小时候每年都看到过许多次。

后来，在外婆老得行走不便的时候，到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于是就把她的“米钵”传给了我的母亲，确切地说，我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搜魂。继外婆之后好多年，村里再有谁家娃掉魂了，就抱到我家里请我母亲给搜魂。我的母亲也像外婆一样，用小碗装一碗米，用红布包好，轻轻地把米抚平，对着孩子脸绕圈圈，边绕边念念有词。等绕够了圈圈停下来之后，母亲就揭开红布，边看着碗里的米，边告诉孩子妈妈，孩子是什么情况。那情形就像是中医把脉，把完之后要说个道道。

我好奇的时候总不忘小声问母亲：“你嘴里念叨的啥？”，母亲总是笑而不语。

我早先曾因外婆和母亲能给村里丢了魂的孩子搜魂而自豪过，后来也因母亲多年一贯地给病了的孩子搜魂而纠结过，困惑过。

因为随着我的年龄渐长，开始读书识字之后，我知道所谓的丢魂不过是病了，或身体哪里不舒服，只是没有接受医生检查诊断不知道病因而已。后来，随着乡村交通条件改善，乡村医疗条件改善，以及乡村老百姓经济条件的好转，孩子们再有哪儿不好就直接送到村级卫生室或乡镇卫生院，再复杂一点的就直接送进城里大医院了。搜魂、叫魂的事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由此可见，早些年乡间盛行的搜魂、叫魂，归结起来无非是这几个原因：一是当时的人们因愚昧而深信不疑；二是人们因为乡村交通条件及医疗条件差，再加上大家手头经济不宽裕，所以才愿意选择这种不花钱不出村的方式给孩子治病。

如果要说那时的搜魂、叫魂真的把孩子们的病症治好了，那也许就应了当下鸡汤文中的流行语：“相信相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