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掉它吧。”村中某个人说。
“它”是村口的一棵香樟树,高大茂盛,好像存在了很多年。
当含混的犬吠送走最后一缕沉重的余晖时,田中的人们或扛着锄头、或挑着背篓纷纷回来了,用电线绕在树上的灯也亮了,它发出的昏黄的、苟延残喘的灯光继续诉说着太阳的故事,仿佛它从未在山的边缘消失。忽的,影子,被拉得极长的影子,如长蛇般抖动着,前行着,后面却又跟着一团巨大的黑影,不断变换着位置,亦先是被拉得极长,后和“长蛇”一起被压缩,压缩成极扁极胖的黑色的“石”,一刹过,又是像拉拉面般拉的极长,又渐渐淡去。接着是一排或零星的黑影,如此过路。期间穿插着芒花般的舞动扑闪着的、碗大的飞蛾的影和一些细碎的、时隐时现的蚊虫的影,在那片狭窄土巷的踏实了的土地上移动,扑向围绕着绕在树上的那颗昏暗的旧灯。其中也有不动的暗斑,该是粘在灯上的死虫或泥点吧。灯发出的向上的光,照在香樟树的粗糙裂缝的树皮和稠密高高的枝叶上,却颇有一番《指环王》的风味,偶能见得在树叶下匍匐着的毛虫,却让人毛骨悚然,生怕风给它吹下来掉在身上,小的孩子们却站在下面望,眼睁睁地期盼着看它变成蝴蝶。
灯随着月的高升而灭了,仿佛太阳让出了位置。
清晨的天还不见得太阳,只有一半边泛白,一半边泛蓝的飘着稀疏的云的天空。寥落的鸡鸣声唤起了交杂不断的犬吠。人们又该起来了。鸡鸣过,犬吠息,该轮到鸟叫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话也不全对,该说:“早起的鸟儿瞎叫唤。”只需静下心来听,似乎什么鸟都有,却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在叫,只知道房前在叫,屋后也在叫;林子里在叫,堰塘边也在叫,一声接一声,不断连续。倘若孩子不随着大人们去田间劳作的,便常常三五成群地拿了弹弓到树下打鸟,也常能听到“这里有”、“往那里打”、“你打得点都不准”这类的话语、杂乱的鸟鸣和扑打翅膀的声音。每每高兴地盼着打下几只鸟,却是空手而归,有时竟被打在树干上弹回来的石子打到头上的,大不了要要鼓个包、痛上几天。若是大人们问起,也只能说摔了一跤,否则弹弓是会被没收,人也是几天都不准出去玩的了。若没了弹弓,通常是拿根竹竿,跑到树下去捅鸟窝,这倒是简单得多的,一般捅下来的鸟窝都是废弃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却也找到过几颗鸟蛋,拿来当珍宝似的藏着,期待着小鸟的面世,最后大多是不知所踪了的,也有为打碎了一颗而哭泣的,但没有一个想到放在鸡窝里的。
当孩子们大些了,上中学了,也就没人去光顾那颗树,只有正午太阳大的时候农民们在下面歇会儿。
不知哪里听到的,要扩路,这颗树便在这路边。
“砍掉它吧。”村中大多数人这么说。
有人不同意砍树,便先不管它,把前面的路扩了,最后再来考虑是改道还是怎么。挂念这棵树的只有一些大人和几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大人不想砍树的理由猜不透,小孩子便很简单了,只是单纯的他们要爬这棵树去摘旁边的枇杷。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段时间,人们还在农暇间忙于铺路打石子中,只有周末放假和下午放学后才有人光顾这棵树,其余时间只有风和鸟与树谈话。
“树也是会说话的。”看完《指环王》的我这么认为,他们只会低语,将寂寞藏着。
当机械的轰鸣从村口移到树旁,当水泥路覆盖土路延伸到树前时,人们察觉到了树的碍事。
“砍掉它吧。”村中所有人这么说,机械声暂时停了两天,锯子声代替它响了两天,人们抬树的嘿哟声取代鸟鸣叫了两天,随着一声声的哗啦和最后一声折断的巨响,树倒了。
当太阳被山昏黑的轮廓收敛时,另一盏“太阳”也再也不会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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