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树树

作者: 悟蒙蒙 | 来源:发表于2021-03-20 12:47 被阅读0次

        这是一条幽静的古道,两旁尽是残垣断壁,竟也有一些台阶通向几栋还算有顶篷的石质的建筑物。我和我的伙伴着级上了一段台阶,大概有三十个台阶,通向一座古庙似的建筑物。台阶上铺满了青苔,周围长满了杂草,这古庙似的建筑物在杂草的掩映里闪耀着背后太阳昏黄的光,显得有些神秘和吸引力。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漫无目的的就走到了这里,冥冥中有一种牵引力把我们诱到这里。我们想去庙里看看,刚走一半的台阶,从上面台阶处下来一个人,她推着一辆自行车,困难地沿着台阶往下推,我不禁打量了她一眼,心想我是认识这个人的,啊,她不是树树吗,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了。

        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又惊喜又怀疑,她明明就是树树啊,可是为什么眼睛黯然无光,如同那浑浊的泥浆灌进了眼睛里,是因为这个缘故么,她竟然没有看到我。

        我见了她自然很高兴,因为大学毕业后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很是想念。我叫住了她,她愣住了,我说:“树树,我是小可啊。”她似乎想起来了,可是没有一点的高兴,她的脸一样的呆滞。我从她那里看到的只有对生活不含任何感情的认从,这种认从让我心里感觉凉凉的,她以前的那股热情哪里去了,她那如阳光般闪耀的思想哪里去了?她那直触心灵的话语此刻似乎还在我的耳畔,只不过看到现在的她,那些本是活生生的,当年可以点亮整个夜空的话语,如今如一片片飘落的黄叶,也许连目的都没有地落得地上,没有生气,更没有意志。

        她还是认得我的:“啊,是小可啊。”她懒懒的,软绵绵地说道。我分明看到一丝的惊奇闪过她的面庞,一下子就消失了。

        “是我啊......”

        “我要回家去了。”此时她平淡的言谈,说实话,让我踏实了许多,不像以前,我总觉得她是飘在天上的。

        我说:“我跟你一起走。”

        于是,我让我的伙伴先走,自己跟着树树到了她的家。

        路上她只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解释道:“我毕业后到外地逛了一年,又回来了,一直都在,我不知道你也会留在这里。”

        我跟着她到了一个山顶的杂货铺,她说这里不是她家,是他们家开的杂货铺子。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店铺没有什么特别的,具体来说算是比较脏乱的那种,很多东西凌乱地摆在铺满灰尘的货架上,有一些瓶瓶罐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要么黑乎乎的,要么黄不拉几的,还有些卫生纸和烟酒。我看着那些陈旧凌乱的摆设,心里想要是我,就不会那样放。还有这里为什么不弄得明亮一些呢,要不是从侧旁的窗口射进来一些阴沉的光,就只剩下乱蓬蓬的影子在屋里游动了。屋里的墙太旧了,阴湿发泡的墙皮侵染着黄渍,有的地方剥落了皮,像一个得了癣的病人。

        以前的树树无论怎样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破落杂乱。她从不化妆,但会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她的东西很少,宿舍的床位用布帘围着,她常常把自己关在里面看书,柜子书架整洁干净。她出门从来不带包,有时候会带一本书,不戴首饰头饰,自然大方。

        可是眼前的树树对这些凌乱肮脏视而不见,她只干她的活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操劳在簇拥着她。

        我走出屋子,在前面的空地处站了一会儿,发现,这里的视角极好,风景美极了。往前看,山脚下是一个紫雾笼罩的湖,朦胧中可以看到有几个人在那里玩耍,湖的周围是不高的苍翠的树木。往右看,是连绵的山脉,有一种悠远苍凉的美,左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 我心里想,树树能住在这里可真是太好了,这样的风景才是附和她的气质的。 就当我为树树感到高兴时,她的爸爸回来了,他们把冰柜搬到门前准备卖冷饮。我从树树身上没有看到一丝的因为这美丽的风景而感到的轻松和喜悦。似乎她从来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存在。

        可是,她,树树当年是多么的热爱这样的一切啊!以前我们每到一处类似这样自然纯净的地方,她总会大口大口地呼吸,想多吸收一点这大自然的精华,生怕它哪一天忽然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她告诉我:“你要倾听,听风的声音,鸟的声音,树叶煽动的声音,听这一切,你就会静下来,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自己,和她有关的一切,真的是她吗?要是她,我想,她会打扮的干干净净,把她的店铺收拾的自然大方,干净明亮,重要的是能成为这里的一道风景。 她会为这里的自然而欢呼,会欣赏树木花草,会愉快地散步奔跑,她会尽自己所能打造一个简单自然淳朴的住所。看看这个坐在冰柜前的树树,她身上再也没有那样的光辉了,那光辉如此灿烂,以至于我觉得自己是污浊的,我的生活方式是世俗的,而她,她是纯洁无瑕的。

        她给我说过:“这世间的恶均来自人,人们为了自我的利益会污染这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时间终将归于玄幻,生活归于虚无。”说这时,她的目光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自由而愉悦,像是一个被人世间的牢笼关久了终于放出来回到自己纯净栖息地的精灵。

        而如今,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

        她没有话和我说了,我也没有话和她说了。

        我说我要走了,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她家的,让我有空去玩,我说好,就拿着它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沉甸甸的,那个身材娇小,轻盈雀跃,嗜书如命,会因为不公而生气,因为龌龊而抗争的树树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常常,我们会骑着自行车在乡间游荡,自由骑行,凝视向日葵花盘的逻辑,帮助农民伯伯收割,跟村中的小孩玩耍。一到田间地头,她立马变成了一匹野马,赤着脚奔跑,对着天空嘶吼,寻找广阔天地。有时,她又是一个沉静的小女孩,躺在草地上和白云对话,在树林阳光的沐浴下阅读。

        树树特别喜欢阅读,她的阅读量和阅读速度惊人。通常,一本三百多页的小说她一天一本,读过之后不会忘记,过了几个月她讲起来还能说出里面的细节。她常常给我讲自己看过的书,推荐给我看,而我阅读太慢,紧赶慢赶一个星期才看完一本书。

        树树家境贫寒,听她说自己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的爸爸,留下她和弟弟以及爸爸相依为命。在大学时,有一个学期她的爸爸没有给她生活费,其实,她爸爸即使给也是非常少的,只能够她勉强吃穿。有段时间,她为了省钱竟天天躺在床上看书,说这样可以减少身体的消耗。我尽力帮她,主动借钱给她,她不接受,偶尔接受一次,一旦带家教挣了钱就立马还给我。可是,无论多么艰苦,树树从来都是积极乐观的,她不在乎吃穿,精神的食粮滋养她,使她快乐。

        唯有不公与丑恶才能让她不快,她因此会发怒,用她的铮铮目光鞭打那些人的良心。她批判那些老师上课不是吹嘘自己就是炒冷饭,不是须臾奉承权威就是惺惺作态。她会当众揭发某位教师的论文作假:“你吹嘘的那些论文我都看了,还有什么教育部的访谈,什么核心期刊发表,都是诡辩,你没有做过调查,更不了解农村的真实教育状况,含含糊糊的结论和口号对于改变现在的教育状况没有任何意义!”她振振有词,气的老师牙痒痒又不得不装作文雅包容她,却背地里使坏。她会批判那些为了增加综合实践分而假惺惺地去当志愿者的行为,她会因为某些学习形式化而与辅导员大吵,她会在课上给老师出难题,指出老师的错误……她,树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正义感,敢说敢讲的勇敢的姑娘。因此,她也得罪了很多人。渐渐地,老师们都不管她了,她不来上课对老师来讲是一种幸运。树树也不屑于上那些没有任何含金量的课,她天天泡在图书馆,如饥似渴地阅读。

        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我有了时间,就和伙伴一起,按照树树给的地址,去了她家。我们找了好半天,最后在一个破落的,泥浆满地的一排四层楼的后面找到了她家。从楼的侧面绕过去,再走50多米,有一条泥巴路通向一个院落,想必那就是她家了。

        我们过去敲了门。果然是树树家,打开门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到处都飘着一种小飞虫,密密麻麻地嗡嗡作响。在这些虫子的包围下,我们隐约可以看到脚下的一条砖砌的小路,通向正屋,树树正端着什么东西站在路的尽头看着我们。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她跟前,这里的虫子少一些,至少不是铺天盖地的,我问她“你家怎么有这么多这样的小虫子?”她指着旁边的猪圈说:“养猪养的。”我心想,养猪也不至于这样吧,小时候我家也养过猪,也没有这样脏过啊。这个院落和她的店一样的风格,阴湿凌乱,角落里堆着一堆堆的破烂,潮湿乌黑的地面上散落着泥块和腐烂的树叶树枝。

        她也不管我们,自己走到漆黑的屋里收拾了一通,提着一个袋子走到门口,推上自行车,说:“我要去店里了,你们过会也去吧。”说完她就走了。我和伙伴一起,想着在这里也无趣,就跟她一块去吧。

        呆滞麻木的树树一路推着自行车,我们跟在后面。她不说话,眼睛也不看路,更不看周围的景色,只盯着自行车车把往前走。

      我跟在她身后,想着当年那个自由快乐的姑娘,始终不敢相信如今是这幅模样。那时,她赞赏生命的力量,展现出的都是热爱生活的真诚,我就像一个她的信徒,佩服她,欣赏她。曾经一度,我被她带离了地面,也想去触摸圣洁的思想之云,想过一种纯粹的深邃的精神生活,没有她勇敢,不敢去批判丑陋,至少可以让自己躲在纯净的巢穴里,安静地生长。也许我就是个凡夫俗子,我离开了一点地面,感到无助和无力,我悬在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们又到了她的店铺。这山上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偶尔有一些游客,想必她的生意并不好,况且,她卖的东西又显得那么脏。

        树树一直在忙自己的,她一会搬个凳子出来,一会拿把扫帚拿进屋,一会把垃圾收拢,一会把晾晒的谷物摊开。我走到她身旁,想帮她做点什么:“我来帮你吧。”她抬头望了望我,好像又不认识我了一样,她又懒得问我是谁,只说:“不用,你要买什么?”

        算了,我还是欣赏着周边的风景吧。

        大四的时候,树树搬出去住了,她忍受不了舍友的无理与虚伪。我去过她的出租屋,一如既往的,我们畅谈着生活与理想,多是她在说我在听。她想成为作家,想全世界旅行,想去北欧定居。我当时内心十分坚定,她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实现她的理想。她还给我谈起了自己高中时的罗曼史,一个真诚正直的小伙子,给她送过玫瑰,还是当着全班人的面送的。她说,自己现在又和那个男孩联系上了,他还会时常给她打电话。我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然而,我们却渐行渐远,大四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说过几次话。我谈了男朋友,而树树不喜欢他。她说:“你看他打乒乓球,总是想着赢,根本就不是热爱。”我知道树树的意思,在她看来,做一件事就要全身心的热爱,这才是真诚的态度,是真正的前进的动力,唯有此,才能做好每一件事,才能无愧于心。我没有考究男朋友的态度,我是因为他全身心地接纳我,给我安全感,才决心和他在一起的。我向他诉说了自己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我悬在半空中的无力感。他说:“你下来吧,我接住你。”的确,他接住了我,而我也离树树越来越远了。

        树树的弟弟回来了,他开着车从城里回来,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从他那里我得知了树树近几年的情况。

        “其实,姐姐大三的时候就已经有精神问题了。他有没有给你说过她有一个男朋友的事?”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送玫瑰花的高中同学。“提到过一点,说是他经常给她打电话。”

        她弟说:“这是她想象出来的,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愕然。

        他接着说:“她毕业后,情况越来越严重,她经常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都是些书里的人物,有海蒂,菲利普,毛姆,好多了,尤其是一个印度的哲人。”

        “克里希那穆提!”我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这个名字。”她弟确认道。

        树树给我推荐过这位哲人的书,她说:“你看看吧,我最近按照他说的,倾听,观察,感受,这个世界,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洗礼。没有什么能代替自我真实的感受,只有真实,知道什么是真实,才能活出自我。”

        “我们带她去看了很多医院,没法治疗。”他弟哀叹着说。

        我看着树树,难道她的精神已经忍受不了肉体的污浊,抽离而去,只留下一个躯壳生活在这世间吗。

        望着她,又有一种强烈的无助感向我袭来,吞噬了我所看到的一切。我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时间终将归于玄幻,生活归于虚无。

        时间终将归于玄幻,生活归于虚无。

        时间终将归于玄幻,生活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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