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月逐渐把身强力壮者变成老头儿之时,还有什么节日可过,挑来挑去只有儿童节了,那就背包出发吧。相比于爬山,老猛更乐意于睡觉,他开车把我们送到山下,就找地方做梦去了,梦,是他回到童年最快速的方式。
北山几乎被翻新一遍,景区工作人员凭借不多的文化知识和与天斗与地斗的胆量,四处造景,四处命名。却硬生生把山门两侧一座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的小镇建筑整体消灭了,这让刑警队长马二呆一路愤愤不平,骂道,比猪还愚蠢,一道文化景观啊,就这样没有了!
折掉了所有房子,那口井他们没有办法拆走,这可是我小时候挑水吃的那口井啊。井水早已干涸,泥土几乎填充到了井口。我伸头看了看,看看还有没有翻转的水桶和晃动的绳子,看看甜甜的山泉水中是否晃动着小小的影子。想当年,这可是一座山的囤积和沉淀啊,它让当年的那些人耳聪目明。景区在井边石碑上刻字命名,我却没看。对我来说,这是我最熟悉的朋友,不用叫名字就会答应的。
与北山相比,南山更加幽静。说它是陶渊明悠然见到的南山也不为过。只是今年天旱,加上杨花柳花像棉絮一样缠裹着,就像一层灰蒙蒙的灰尘,所以松树和柏树无精打采。
多年来,赵五月的双眼也被世相蒙蔽,因此他和松柏一样无精打采。马二呆却兴高采烈,因为读了太多的书,世相无法蒙蔽他,让他左脚踩着大路,右脚踩着小路,到了天涯海角也是畅通无阻。只是他没有想到,蒙蔽他的恰恰就是渊博的知识,他并不明白知识向前推进一步才是智慧,但有时候也得向后退上一步或者两步。那是一种年份的慢慢叠加和修行,那需要足够的分寸和火候,所以马二呆向前一步掉进水沟,向后一步却是大坑。
因此他大叫着骗子,把我的忠告当成耳边风。因此,马二呆一路上滔滔不绝讲述着,赵五月伸着耳朵听。这两个人就是一台压路机的左轮胎和右轮胎,骨碌碌向前滚动。南山,南山,无人到达的南山终于被他们两个人压出来一条知识小路。那是一条沿着三仙湖边流连的小路,看样子是钓鱼者、偷情者及驴友踩出来的。野草、杂树和藤蔓是三股绞杀的势力,它们屡次合围却屡次被经过的人用身体弹了开去。
这是一块无人打扰、无人过问的自由之地,一棵棵大橡树下长出一棵棵小橡树,不久之后,这里肯定是一片漂亮的橡树林。野草连着野草,就像一个异族大汉的胡须,从山坡一直蔓延至湖泊边上。赵五月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狗尾巴草。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因为连成了一片而显得十分壮观,它们把这片夏天打扮成了远远消逝的冬天,黄草凄凄,羽毛一般的花朵在阳光下面闪闪发亮。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这应该是去年冬天的毛毛草,虽然冬天早已经远去,它们早已经干枯,但是,掺杂在一处绿色的世界之中,毫无违和感。
一座小山让赵五月的世界开始丰富,他惊叹于石头缝中的几棵野枣树,石头上面的地皮,以及香气逼人的荆条的生命力。这种不起眼的荆条,花是香的,叶子也是香的,在四十度的阳光下面,半面山坡全是香的,吸引着嗡嗡的蝴蝶和蜜蜂。
赵五月坐下来陪伴蝴蝶的时候,还发现一棵野荔枝,问道,这是什么?我曾经在北山发现它并吃了果实,就说,这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甜蜜的水果。马二呆一脸不屑,他说,荔枝要在珠江以南才能成活。
这个见多识广的人喜欢谈论远方,却从不看脚底下。
我说,我们吃果实的时候,一定不带马二呆。马二呆顽固一辈子,又岂是你能带动的人,他昂首挺胸,走到我们的前面去。
我以为,六一节的野荔枝和童年的水井就是今天最大的惊喜,哪知道惊喜的事情却发生在起起伏伏的湖水的波纹里。
马二呆捡起一根断掉的竹笋,掰了几片喂鱼,那时候我们已经站在水边的亭子里面。亭子不大,已经坐了三个人,我们三个还是挤了进去。
本来只有几条懒洋洋的游鱼,片刻功夫,水边便热闹得如同走过来好几支游行的队伍。啃了半天啃不动,鱼儿们正在痛骂马二呆是骗子之时,这个骗子又扔过去几块饼干,而且越扔越起劲,一盒饭饼干很快见了底。本以为今天是我们三个人的节日,哪想到比我们三个人更兴奋的是这群鱼儿。那时候,它们的注意力集中,吃一口饼干,对于它们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不知道啥时,两个女子离开亭子,那个男的把头凑了过来,说,真多。
我换了地方扔饼干,想测试一下鱼儿的反应速度,不到半分钟,马二呆那边的热闹结束了,闻着香味,鱼儿朝我这边赶来。后来,我把两块饼干放在岸边,想看一看它们要钱还是要命。果然,它们闻着香味不敢过来,当几个敢死队的尾鳍碰到泥土时,扑腾了几下急忙逃开去。
赵五月问道,这边的鱼儿还记得刚才在那边是谁喂它们,还记得差点搁浅的危险吗?
我说,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秒,享受当下才是它们最重要的事情。
在热闹的观鱼过程中,我和陌生男子随口聊了几句,突然发现,这个男子和水中鱼儿有着相似的属性。那时候,他紧紧盯着鱼儿,比我们三个人还高兴,然后自顾自地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他说,小时候,爸爸带着他,用纱布做成兜兜,中间拴上鱼饵,一根竹竿撑进水中,三五分钟提起来,全是活蹦乱跳的小鱼。
我听得两眼放光,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玩过,而且就在这个地方。
当鱼儿围成一团吃食之时,我发现我水中澄澈的目光里面出现了邪念。当我的念头一动,鱼儿似乎有所察觉,迅速逃之夭夭,过一会儿,再慢慢聚拢。在物质如此丰富的时代里,竟然没有什么可吃的,没有什么安全食品,我不得不把目光盯在了一群野生鱼上面。其实,一路走来,我们吃了野桑椹,捡到一根竹笋,我还答应赵五月,秋天和他一起采摘野果,野枣子、野荔枝,还有柿子和山楂。前些日子,我摘了好多洋槐花,炒了吃,香喷喷的。大自然已经把最美味、纯净的食物安排在荒山野岭间,而不是那些死猫野狗徘徊之地,那些毒药毒水毒空气萦绕之处。身体中毒了,一个人还能苟延残喘,心灵中毒了,一个人还怎么活,怎么迈步返回他的童年?
这一天,我们就像儿童又回到了童年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根本不用珍惜时间和精力,这当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儿童节。
和陌生男子分手后,我分析道,这一男两女是约会的网友。他们两人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这么一座山上就我们六个人,却全部集中在一座小亭子中,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啊?我们三个人偶然闯入,人家三个人却是事先的约定。只是男子老了些,女子也老了点,但女子显然没看上那个男子。
突然闯进来三个陌生人,就像惊散了鱼群一样惊散了他们。我说,你没见到那个男子开始的时候十分郁闷,后来问我,你们三个人是来过儿童节的?然后才跟着鱼儿一起快活起来。
我又加上了一二三四条理由。妇产科主任赵五月和刑警队长马二呆平时注意力集中,集中于女人的身体、器官和犯罪分子的主要心理特征。这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开始相信我的话,不再半信半疑。
老猛开车来接我们,他揉着没睡醒的眼睛,说,是的,是的,我刚才在梦中见到了你们,还有好多活蹦乱跳的鱼。有一段时间,我说什么话他都反对,就像一个逆反的孩子,又一段时间,我说什么话他都赞成,并千方百计为我的话寻找成立的证据和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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