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我请假回家探亲。恰逢父亲战友的儿子昨日结婚,二老要去异地吃酒席。担心舟车劳顿,我原本提议他们打款过去就好,结果被父亲一通训斥,说我做人冷漠,于是只能依了他们。去车站的途中,母亲则是一直念叨两位新人奉子成婚的事,我知道是说给我听的,于是调高了收音机音量。
车停在车站,夜风戚戚。我无心回家,沿着河,不自觉就来到了熟悉的街巷,学生时代常去的炸串店依旧生意兴隆。
老板在门口迎来送往,突然看见我,先是一惊,然后开心地招呼我过去。
“南仔!哇!好久没见你啊!”看得出他很激动,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手用力拍我的胳膊。
“华叔,”我笑着,比和亲人对话觉得从容,“华叔还是这么精神。”
“哎,净说好听的,比前几年差远了!”到底称赞的话还是叫人开心,华叔带着笑,“你坐哇!你常坐那桌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店门口仍旧是两排小桌凳,我常坐的那桌桌面上还隐约能看到当年失恋醉酒时用瓶盖刻上的“S”。
“还是老样子哇?”华叔问。
“嗯。”我很感动,很多年了,他依然记得。
我过去坐下,摸着那个“S”,沉浸在回忆里,当年一定很心痛吧,现在却也记不起那种感觉了,一切都平淡。
不知道那人如今怎么样。
正想着,一双皮鞋犹豫着靠近,接着一个廉价公文包放在了桌上,人坐下,瞪大眼睛打量了片刻。“南仔!”一个夸张的声音爆发而出,邻桌有人朝我们看过来,“我没认错哇!呀,没想到在这碰到你!多少年了!”我在脑中搜索了片刻,张胤喆,班里常考倒数的同学。
“送我爸妈到车站,顺路溜达到这了。”
“哦,休假啊?听林杉说你在北京上班了?”
我有些局促,上学时候和他并不熟。“嗯嗯,休探亲假。”
“没带媳妇回来?”
我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摇摇头。
“诶……都是老同学,别不好意思!”张胤喆抬起手招呼服务员,“今天这顿我请!少喝点?”
“不了不了,戒了。”
“备孕了?”
刚才的从容再次荡然无存,我有些生硬地笑笑:“不打算要孩子……”
“那……就没问题,再戒哇!来来来,少来点!”张胤喆指着菜单,抬头跟服务员点菜。
“你点你想吃的,我的点过了。”我在一旁默默说。
“啊呀,啥你的我的,你这是大城市待久了哇,和老同学都这么见外!”说着为我摆好餐具。“你放心,多了我打包带走!咱们今天放开了喝!”
不知是因为曾经嗜酒成性,还是只想缓解眼前的不适。张胤喆刚替我满上一杯,我就一饮而尽,38度的草原白滑过食道,胸腔里热浪奔腾。我感到心跳加快,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的亢奋,又突然的失落。
张胤喆看着我:“你看看,还是香了哇?来,再满上!”
我举杯接过酒,还是避开他的眼睛。突然之间竟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对于浅交之人心中没有纠葛,反倒释怀。
“想起当年的事了?”张胤喆也注意到了我指尖下的“S”,“你那也算是名场面哇,当时全校都传开了,说你喝醉了拿个瓶盖子就在人家桌上刻字,谁拦都拦不住,手上血流得哗哗的。华叔吓得差点报了警,多亏林杉把你给劝回去了,”说着吸溜了一口海螺,“……到底咋了么?”
“失恋了,”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感觉心脏怦怦跳,“不过对方一无所知,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我自导自演,所以有点委屈。”
张胤喆没想到我说这些,有些不知所措:“哦……咳,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我又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手心冒了一层汗:“我挺对不起我老婆的……真的。”说着竟然有些哽咽,“始终放不下那个人。”
“能理解,谁还没有个初恋。”
“不是,你不懂。”
张胤喆没有回话,给我把酒倒满。喝得有些快,呛了一口。
“缓缓喝。”
我手一挥,“没事!”觉得舌头变得有些不利索:“你……刚才说林杉……现在怎么样了?”
“诶……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张打趣道,停了一阵,语气变得模糊,“挺好的哇,自己开了个网店。”
虽然有些上头,但这应该不是“挺好”的语气,我能感觉到。“怎么了?”
张胤喆拳头挡着嘴咳嗽了几声,把凳子拉近,低声跟我说:“去年,查出艾滋了。”
“啥!?”我当时的神情一定难以言表,耳鸣声几乎将我与外界隔绝。“咋回事?因为啥?咋弄的?”
其实我就问了一个问题。
“说是因为拔牙,”张胤喆说,“多年朋友了,反正我相信。”
“多久了?大学时候就是了吗?!”空气里酒气弥漫,有点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像是掉进了一场迷梦。
“估计是哇,拔牙是小学那会了,这个病不是有潜伏期么。”
“怎么会这样……”那种久违的心痛竟让人觉得温暖,我紧紧攥着酒瓶盖,太过用力,手有些发白了:“这些年他联系了我好多次,我都没回。是我太恨他了!我对不起他。”
张胤喆注意到我紧握着的瓶盖,怕我又干傻事。稀里糊涂,赶忙结账把我拖走了。
出租车的窗留了一道缝,凉风呼呼地冲着我的头吹,街灯从两旁飞过,我有些清醒过来,像刚睡过一个沉沉的觉,手机亮了,张胤喆的微信:
好点没?
抽空去看看他吧。
你刻字那天晚上他也跟我说过——
他对不起你。
一切都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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