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区位于宜宾市和自贡市交接处,下辖一个宁静普通的小山村泉涌村。余家属于第八组,是这里除了冯姓和常姓的第三大姓。整个生产队一共97户,217口,所以第三大姓也就没有多少人。生产队背靠着红岩山,居民房屋沿着山谷分布,从山上分叉下来的两条大路将整个生产队串联起来,道路交叉,像一个放大的人字。山顶上是葱郁挺拔的松树,四季常青。半山腰是农户屋后点缀的几从竹林。山下已经是开辟的出来的庄稼地。在农家房前,通常会有几株水果树,柿子,樱桃,李子,橘子都有。余家房子在山脚,房前面是辛苦打造的梯田,屋后是一大片竹林,这个当时的家长在迁来多此地的时候种下的,经历近半个世纪的生长,枝繁叶茂,葱茏翠绿。
爷爷在学堰面前说过好几次,他们家的屋基很好:“三儿,我们这个屋基很好,背山面水,望出去有远处的马儿坡是笔架山,屋前的梯田一串一串的就像是钱荷包。山管人丁,水聚财,好地方呀”。那时的学堰不懂这些,只会附和的说好,只是心里会低估一下我怎么没有感受到这个屋基给他们家庭带来的经济上的富足。
爷爷。奶奶生有9子,其中两个早夭折。剩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但是小女儿在北京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学燕对这个小姑姑的印象就只存在于奶奶收藏的一些就照片里面。伯伯家的日子要差一些,早年伯娘又离家出走,伯伯一个人带着两女一子,颇为辛苦,在经济方面也就格外谨慎。叔叔年青,借着改革的春风很早就外出做生意,堂哥和堂妹就一直跟这爷爷年奶长大。学堰爸爸排行老三,论家庭条件,虽说不至于饿肚子,但是远远谈不上富足。
学堰是家里老小,差了姐姐10岁,差了哥哥8岁,而且他们都在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是的学堰同姐姐/哥哥相处的记忆颇显模糊。从90年代起,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进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外出打工已经成为了年轻人的不二选择。爸爸/妈妈因为年龄较大,还在家里务农。父辈中叔叔/六姑/八姑都在外打工,小姑姑还是因为打工时候因为车祸意外离世。从他记事起,打工这两个字儿就刻在了他的心里。在这个小村庄里,年轻人都是要出去打工的。读了初中出去打工,读了高中出去打工,读了大学出去打工,并无实质不同。毕竟年轻人从来没有想过还要扛起父辈留下的锄头。
所有的小孩儿都是要读书的,既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要求,也是父辈对自己能写会算的基本要求。就是生产队里最穷的孩子也会上小学,接受最基本的教育,文盲在学堰的同龄人中基本绝迹。
那时候每个村都有一个小学,这个政策来自于毛泽东同志的号召:“有条件的公社/大队都要办学校”。这个政策为我们减少文盲,增加识字率,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奠定的扎实的基础。学堰一开始在隔壁新苗村上小学,懵懂无知,基本是出于放养的状态。在二年级期末的考试中他语文考了90分,数学只考了59分没有及格。
老师说,在新学期开始,考上90分的同学奖励一个苹果,但是没靠及格的同学要打屁股。还有就是他撒了谎,冤枉的他的同学,这件事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愧疚不安。那时候《还珠格格》正在热播,学校的小卖部在卖贴纸。堂姐给了他几张贴纸让他帮忙保管。他却把贴纸送给了自己的同桌,然后冤枉说被另外一个他不喜欢的同学偷走了。姐姐找那个被冤枉的同学对峙,自然没有结果,那时候的他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却不敢澄清真相。这两个事儿结合在一起,他便觉得在原来的学校呆不下去了,这时候泉涌小学的老师来家里做招生宣传很好的拯救了他。
那时候每个村基本上都有一个小学,学校多,生源少,为了抢夺生源,老师在每个暑假都要走村串户,访问有小孩儿的家庭,讲解自己的招生政策,正确招到更多的学生。不需要学区房,不需要户口,只要家长同意孩子喜欢就可以就读。刚好二年级的数据,泉涌学校的老师来他们家也做了家访。
三年级开学前不九,他找到爷爷。“爷爷,带我换个学校嘛,我是泉涌村的人,本来就应该去泉涌村上学呀!”
“好好的,干嘛想要换学校呢?”
“换嘛,换嘛,泉涌学校说他们教的好,我保证更用心,把成绩补起来”。
老师的家访,爷爷的劝说,父亲同意了学堰换到泉涌小学。
新学期的第一天,学堰和爷爷来到了泉涌小学。学校在一个小土坡上,一排大瓦房房子一共6家,4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间库房,对面50米远孤零零的矗立着厕所,左边有一个小卖部。操场就是一块平整的旱地,连水泥地都没有。这就是泉涌小学的全貌。学校只有1-4年级,5-6年级要渠道隔壁村才能就读。爷爷带他来到三年级的教室门口,告诉老师有一个新学生要转学。
“你上期末考了多少分?”
“语文90。”
“还可以”
“数学59”
“我们班可没有不及格的同学。”老师冷冷的声音,和教室里学生的笑声一起传来。他怯怯的抓住爷爷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长大后再回忆起这一幕,他觉得那是他第一次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不记得爷爷给老师说了什么。老师让他进到教室,给他指定了一个座位,他就成了泉涌小学的学生。第一天下午放学,老师在黑板上留下了10道题,让学生写下来,第二天交上去,错一道题手掌就要挨一下棍子。这是新老师的规矩,这个规矩也伴他度过了在这个学校的每一天。
第二天,交上去的数学题错了三道,挨了三下棍子,他给自己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挨棍子。自己暗暗发誓的样子,过了二十年他仍然记得,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会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笑意。他甚至有些感谢这三棍子,是的。如果没有这三棍子,他的数学可能老是59分。为了不再挨棍子,他用心做题,反复检查。为了确保万物一失,他会让高年级的堂姐再给他核算一遍。哪怕堂姐在山上做农活,他也会拿着本子追出去,在脑海里印下了堂姐一手牵着羊,一手拿着作业给他检查的一幕。从第三天上学开始,他再没有挨过棍子。在看老师打其他有错题的同学的时候,他也从来未和其他看热闹的同学一样发笑。因为他知道,挨棍子真的很疼。
除了棍子题,其他时候上学还是很轻松惬意的,学校就在村上,离家只有二里地,走路也就20多分钟,路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偷偷的摘别人家的李子,踹别人家的枣树几脚,然后捡起落地的鲜枣,摘路边的野柿子和大哥哥/大姐姐告诉的可以吃的野果。关于路边的野物,那些可以吃,那些不可以吃,农民的孩子之间天然的有一种传承,大致都是大一点的孩子告诉小一些的孩子,小一些的孩子再告诉比他们更小的孩子。这种传承或许和农耕文明一样流传了几千年。神农尝过的百草,直接遗惠于现在普通农村的小孩儿。成为了我们基因里面的一个记忆,亘古流传,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只要农村存在,这种传承就会存在。
上学的路上还可以不断的招呼和自己一个学校的同学一起,一个人,两个人,后来三三两两一群人一起到学校。上课/嬉闹,下课一群同学你追我赶疯跑。小孩子永远精力旺盛,永远嬉笑打闹。身上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中午通常回家吃饭,午休以后再回学校上课,然后一起放学回家。大家都是认识的玩伴儿,没有隔阂,没有差异。再加上小孩子的天真,一切的分外美好。
但是也有例外,秋冬季节的连绵阴雨就让学堰尤其头疼。乡间的小路遇到连绵阴雨,变得泥泞不堪,烂泥时常会没过水靴浸湿垫在脚底的稻草,浸湿脚上的袜子。有时候双脚陷在烂泥里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拔起。有时候风雨太大父亲或者母亲会背着他去上学。当然这样的场景不太多,更多的手是和堂哥,堂姐一起,相互牵着,一起去学校。没有在泥泞里摔打过的孩子长不大。
农家的小孩儿,从小就和土地为伍,与泥土为伴。捡一些碎瓦片过家家酒,和稀泥捏各种小动物,跟着父母在田地里做力所能及的农活儿。学堰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家里养的那只母羊。小学的时候家里一直养了一直母羊。这里的人并不挤羊奶,单纯等着母羊产下小羊,然后卖羊羔。家里的母羊已经有很多年了,每年能产3胎,每次有3-4只小羊,最多的时候一只有5只。小羊羔卖钱所得,就是他一年的学费。因此放学后他很少和同学再外面瞎玩,放学就直接回家奔山上放羊。
羊儿总体是温顺的,但是倔脾气的时候力气也很大,尤其是在偷吃路边庄稼的时候,学堰的小身板根本拗不过它。甚至有一次羊儿突然奔跑带摔了牵着绳子的学堰,牵绳还在学堰的手腕上勒出了一道深痕,磨出了血,留一下了一个血印。这个印子伴随了学堰5年之久才和周边的皮肤弥合一体。
但是学堰喜欢放羊,因为放羊的时候是无拘无束。羊儿在身边安静的啃食青草。他则望着蓝天白云发呆,看着夕阳晚霞出神,看蜗牛爬过青草,留下一线亮晶晶的粘液,看田间白鹭休闲群起群落悠然自以怡,看后山里飞出的孤鹰盘旋。这片天地很安静,也很广阔,他的脑子里有稀奇古怪的幻想。幻想着成为电视剧英雄的主角,幻想着从什么地方拾到武功秘籍。他也将自己觉得漂亮的石头藏起来,期待着过一些年后会变成价值连城的宝石。他甚至还用收割了以后的高粱秆,给自己搭建了草房子想要自己一个人在山坡上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太阳下山的时候,这些幻想也都收回他的脑子里。牵着自己的“学费”回家。给家里的鸡/鸭打开圈门让他们惠笼。遇到鸭子贪玩或是迷路,还要慢慢的随着梯田去找到他们,将它们赶回鸭圈。
做完这些夜幕也已经降临。他先开始煮猪食,通常是红薯煮熟以后在加入玉米磨成的粉,舀在缸里放凉后,再给喂给圈养的小猪。再做一家人的晚饭。这些是父母再农村劳作孩子的日常。田地的农活繁重,最多让小孩播种,施肥的轻省农活。肩挑背扛涉及体力的活,一般不让小孩子参与,怕扁担压了不长个。这种家里的轻省活儿,也就基本上就让孩子承担了。
也有很多放学了可以在学校玩儿到很晚,不用分担家务的孩子。他们基本上是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和爷爷奶奶/叔叔伯伯,或者其他亲戚一起生活。在这种代为照看的情况下,这些孩子就不必参与到农业劳动中。
但是学堰好像并没有觉得和同学有太多的差异。因为绝大部分小伙伴的家境是和他差不多。父母在外的孩子,家庭条件也没有好的太多,充其量也就是多一点儿零花钱罢了,不用做农活罢了。学堰是没有零花钱的,只有在笔或者本子用完以后可以找父母拿几毛钱到小卖部购买,通常这个时候会多要一毛钱买一袋辣条或者萝卜丝,再或者两颗糖。不过这种机会在一个学期里也不会超过5次。那时候的生活比较贫困,虽说不至于挨饿,但是平时一个月要吃上一次肉也是比较为难的。上街父母给买个包子,或者买两斤苹果就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在泉涌小学的一年中唯一对金钱有印象是上美术课的时候,自己没有彩色笔,而同桌的小姑娘有一版24色的大管的水彩笔。这种将"贫富差距"直接体现在视觉上冲击的效果,让他羡慕了好久。
但是那时候的孩子是自由,无拘束的。闲暇之余满山遍野乱跑,不用担心走失,不用担心遇到坏人,因为附近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山上有很多新奇的事物,能够满足孩童所有的好奇心。在灌丛上面捉蝗虫,在竹林里面掏鸟窝,用石头扔树上的蜂窝,捉田里的鱼和青蛙,钓泥鳅和黄鳝。要是胆子更大一点儿,还可以抓洞里的老鼠,偶尔从里面蹿出的却是一条长蛇。
学堰算是属于安静一些的孩子,胆子也不大,不是特别调皮。抓老鼠和蛇,他是不敢的。尤其是蛇,想起来背心就会发麻。他也不敢捉黄鳝,因为长长的冷冰冰的黄鳝就像是水里的蛇。他还被黄鳝咬过,有一次堂哥捉了一条六两重的大黄鳝放在盆里,他打算突破一下自己的恐惧,用手去戳了一下它,结果被黄鳝射起来咬住了手指。他拼命使劲儿的甩,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还是哥哥赶过来使劲儿捏开黄鳝的头,才让它松口。从此以后他更怕此类物种了。
他在内心里面很羡慕自己的叔叔家的堂哥和另外两个表哥。他们的胆子很大,敢用烟熏把洞里的老鼠或者蛇熏出来,逮起来玩儿。他们用弹枪可以一下弹中停在树枝上的小鸟。他们偷偷的把外婆家的鸭子逮住,直接拔毛准备像电视剧里面一样做"叫花鸭",可是鸭子的叫唤声引来了主人,让他们的主意半途而废。只是那只鸭子背上的毛被拔了干净。他们最“英雄”的事迹应该是杀了一只因为瘟疫被家里遗弃的小猪,然后全身抹上泥巴给做成了“叫花猪”。不过据当事人说,由于放在火上烤的时候腥味儿太过浓烈,最终他们放弃吃掉自己炮制的美食。他们曾经用剥下的蛇皮里面吹气,然后扎好,放在干娘的柴堆里,吓人取乐。不过羡慕归羡慕,他很少参与其中。因为这些举动会被归到顽皮里面,会被爸妈教训,很可能会挨一次打。堂哥和表哥父母都在外打工,都跟着各自的爷爷奶奶,在家庭管束上要松一些,这种事儿也最多被训一两句。学堰的安静和父母管束也是分不开的。
因为不能太顽皮,所以他更喜欢一个人观察周围的世界。比如看蚂蚁找东西,用树枝放在蚂蚁面前给它制造障碍,看蚂蚁是勇敢的越过还是转身换另外一个方向。有时候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爬行在土地的裂缝里面他会去幻想。幻想自己是这只蚂蚁,幻想蚂蚁身前的裂缝是电视中看到的美国大峡谷或者其他什么大峡谷。让自己心绪感受这个世界的宽广和博大。
他也喜欢动手,有很强的模仿制作能力。像其他的农家小孩一样,他也给自己做过很多的玩具,而且从小他就觉得“自己做的玩具是小伙伴中最漂亮的”。基于他对自己动手能力的自信,长大以后常常在想要是没有考上大学在外面工作,他应该会是一个木匠。他会做陀螺,木刀,木剑,用泥捏各种动物,人物。他甚至捏过一尊观音菩萨像,放在自己给搭建的小庙里。他也会做弓箭,弹枪,火药枪,暴力一些的玩具。在满足使用功能之外,他常常会对边角,颜色进行修饰,让这个玩具看起来更漂亮。
去了泉涌学校读完三年级,他又换学校到了东研小学。原因很简单,泉涌小学只能到四年级,也必须换学校。而且有一个和表哥在东研小学,转学过去刚好可以和他同班。就这样,没有什么深思熟虑,简单自然就到了东研小学读书。
这个学校离家有近5里地,步行得要40来分钟。洪州的冬天天亮的很晚,8点钟上课,7点出门的时候天并未完全亮开。三两个孩子便在晨曦中迎着薄雾,穿行在湿气弥漫山凹里。有时候他们会用竹笋衣做火筒,一路跑,一路燃,给他们亮光,也给他们温暖。这时候的他们是小山村里起的最早,出门最早的孩子。当他从姑姑口中听闻,哥哥小学初中的时候需要每天步行1个多小时去镇上读书的时候,更是充满的敬意。晚上下课尤其是阴雨天,需要伴着夜幕飞奔回家。
春夏通常是美丽的,早上迎着初生的朝阳,听着清脆鸟鸣出门,山坡上的庄稼绿油油的茁壮生长。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特有的清香,这种气息扑进我们的鼻腔,让我们忍不住大口的呼吸,贪婪的享受着从鼻腔直抵脑门刺激。傍晚回家时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映红天幕,山谷水田里水稻长势旺盛清脆欲滴。像绿色的颜料低落在山凹里,染绿了整个山谷,顺着梯田流淌向天与地的交界处。偶尔跃起几只白鹭,夕阳余晖将白色的羽背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芒,从一块稻田盘旋至另一块稻田边的书上,轻盈矫健,英姿飒爽。
这条路上除了和他同路的伙伴,还有路边人家的拦路狗。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以条看门狗,且绝大部分是放养着的。狗见了生人必然龇牙咧嘴,想你追来,而你根本无法判断它会不会咬你。和堂哥,和同学一起还好,堂哥能用棍子,用土块,石头将拦路的恶狗赶走,甚至还有追着它们往家跑。主人在家的时候自然会呵斥其走开,但是你和狗相遇的时候恰好主人在旁边的场景少之又少。但是免不了和它狭路相逢的时候。通常用手里的棍子,或者土块,猫着腰嘴里发出恶狠狠的声音能吓走它。或者掩饰住心里的害怕强壮镇定无视它的存在直接走过。当然也有被它从后面追来,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总结起来被咬过裤脚,也被咬过两只小腿而后去打狂犬疫苗。不过,年龄越大,越有战胜它的底气。这种底气是与身俱来的,一方面是体格渐长动作反应和体能战胜它,一方面知道自己是有智慧的灵长生物通过知识的获得,学习掌握了对付恶犬的诸多办法。
这时候的学燕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然而脑袋比较打,颚骨突出,大塌鼻子,在同龄人中并不显眼。自从不在挨棍子以后,数学的成绩上来了,语文本身是她的强项,学习很快在班上前列。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对他的学习说过明确的要求,小学没毕业的他们自然也不能够为他提供学业上的辅导。哦不对,在他数学考59分的那年,拿着通知书回家,爸爸给了他一耳光,“你读的什么书?都不及格。”那是他在小学的时候唯一的一次挨父亲的打。
大家可能会奇怪,农村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挨打呢。学燕也是要挨打的,只不过他挨的多是妈妈的打。妈妈会因为撒谎,贪玩儿,弄脏衣服,偷偷下水洗澡等和行为品质相关,或者危险的动作而打他。记忆里好像挨过妈妈很多次打,有一次他跑出家门述说自己的委屈:“我以后不当你的儿子了”。这具话在今年后还被邻居作为笑谈:“你不是说不给你妈妈当儿子了吗?咋干活还这么勤快”。在四年级10岁生日后的一天晚上,妈妈郑重的给他说:“你10岁了,该懂事了,妈妈以后也在不打你了”。后来妈妈真的再也没有打过他。
我们父母的那一辈,受到的教育有限,他们做人的道理都是来自于整个农村社会的言传身教。教育的理念容易选择惩罚的形式展开,做了不被许可的事情需要承担身体上的痛苦,加深印象,形成触发机制。因为很难找到比这个更加直接的错误纠正机制。沟通,理解和教育是解决这种现象最好的方式。但是农村的孩子又容易独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能更早的获得家人的认可,早早的承担作为家庭一份子的责任。
学堰很喜欢新的东研小学,,因为这是当地少有的楼房,也因为这个学校有一个小小的阅览室。学校还是在一个土坡上,在这片典型的南国丘陵地貌上,小土坡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观了。教学楼主楼是三层的越来阅览室在中午和体育课期间是允许学生进去读书。书的数量其实不多,但是对于没有见过世面,只在课本上见过图书馆,阅览室的学堰来讲,已经十分“宏伟”。看过的书大部分已经忘记,只有一套《星火燎原》一直刻在他的记忆深处。那是有30多册的套书,讲的都是革命先烈,满怀革命理想,为建设一个心中国而不屈不挠斗争的光辉事迹。书中的故事都已经忘却,但是正直,坚韧,顽强的品质却在学堰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学校有自己的食堂,大家拿着饭盒装好米加好水,统一蒸熟后分发。早上生活委员安排值日同学将装好班上所有同学的饭盒抬到食堂。中午下课各个班级抬回自己班级的饭盒分发。饭盒有方的,圆的,有碗,有盆儿,有黄色的,有银色的,抬在框里叮叮当当,再配合旁边儿同学的嘻哈打闹,好不热闹。大家找到自己的饭盒,在饭团里扒个洞,加入家里带来的下饭菜盖好,捂热后分食。几个要好的伙伴在一起相互分享,谁家有肉惹来笑骂争抢,好不热闹。
在东研小学他好像突然开了窍,开始努力学习了。如果说,三年级的时候是为了免于挨棍子而不得不好好学习的话,在四年级的时候他是真的开始喜欢学习了。没有原因,也没有其他事情给他什么触动,或者说有什么事情触动了他,而现在他已然完全忘却。上课的时候认认真真听讲,阅读课溜进阅览室安安静静看书,放学以后老老实实做作业。就这样他的成绩慢慢提高了,成为了班里的前几名。和另外两名同学一起合称“三剑客”,班里前三名,通常都是他们。
有一次课上的作业很多,做到了晚上10点半,要知道那时候的小孩子9点钟就被要求睡觉了。10点半绝对是“深夜”的存在,可是妈妈陪着他,四年级的课本,语文妈妈只认得一小半,数学是全然不懂了。可是她就陪着儿子身边,帮他扇扇子,赶蚊虫,默默的陪伴着。很多年后,学堰再回忆起这个画面,已经略显模糊,但是其中给与温暖的力量始终充沛心间。
四年级,刚刚抽条的孩子,正在长身高的年龄,这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青春活力。随着身高长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心智。这时候,那个男生喜欢那个女生,是课后孩子们口中经久不衰的话题。谁送了谁礼物,那两个男生在为一个女生吃醋,谁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谁是班里的男孩子。这些是孩子们口时长谈论的重点话题。
学堰知道,同一个班的表哥和另一个男生一直在暗暗较劲,因为他们喜欢同一个女孩子。“三剑客”里面常年拍第一的那个同学,喜欢的班上最文静漂亮的女生,据说还见了家长。后来才知道,无非是对方的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好好的警告了一下这小男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可能是这群身体,心智都在快速发展的小孩儿吟诵的最多的古诗了。
在这里他收获后来一直伴随的友情。柳东的家在学校和学堰家的路边。那天,学校组织去镇上的中心校进行体操比赛,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到学校旁边遇到了柳东的妈妈,一起往回走。快到柳东家的时候,柳东说:“学堰,你渴不渴,要不要去我家里喝点水”。柳东妈妈笑了:“你这傻孩子,该让人家回家吃饭,哪有就喝点儿水的”。说着拉着学堰,一起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俩,多像俩兄弟呀。”那是他第一次在同学的家里吃饭,那也是被说和另一个人像兄弟。后来他们两成了一直的好朋友,和好兄弟。
那个时候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去浪费,望着天空发呆一个下午,看着蚂蚁幻想一个小时,对着树叶倾诉一刻钟。不用想一个件事情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不用想做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对应的回报。喜欢和谁玩儿,就和谁玩儿。面对不喜欢的孩子,我们会和他绝交。该笑的时候放肆的笑,需要哭的时候嚎啕大哭。心灵和天空一样清澈,眼睛充满了灵气,嘴角总是微微上扬。这样的日在再加上我们回忆的修饰,越发的亲切动人。
那时候家里的物质条件还比较差,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态还有残留的影子。那时候的农村还不单单是单纯的农业生产,更像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百工百业。学堰的父亲年青的时候就跟随姑老爷学过木匠,然而并没有学成出师。虽然没能成为木匠,但是翻修房子,盖瓦添砖不在话下。爸爸还会基本的篾匠活儿,用竹子分成篾条編框织篓做,做家里的家伙事儿。那时候妈妈还会做布鞋,春天搜集竹笋长成后褪下的笋衣,等到冬季农闲的时候,拿出全家人鞋样,和布头,针线。一阵一阵的纳鞋底儿,缝鞋面儿,留着新年的时候全家人一人一双。妈妈说,再小的时候还穿过姑姑做的衣服,不过针对此事,学堰确实没有了印象。
真正让学堰感受到百工技艺的精湛,是姑老爷的做的桌椅板凳,和家里青来的一个篾匠做的蒸笼。姑老爷,这是当地对爷爷的姐夫或者妹夫的称呼,他是出了师的木匠,也是方圆几个村里有名的木匠。他个子不高,大约也就165cm,圆脸颇具英气,表情严肃,性格严厉,不苟言笑,就连表哥也说他们也很少看到爷爷笑过。他能够帮忙修房子,这个修房子,是说从起地基,到安房梁,领子,格子,盖瓦的一整套工序。在钢筋水泥之前的时代,农村的立材房子,是用木料搭建框架,再通过土墙或者篱笆进行房间分隔,所以只要有木匠就能造起一所房子。想想,一个人木匠指挥着一群乡邻就能造起一座房子,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情。山上伐下的大树,晾过三年,方能用作木材加以利用。墨斗弹好曲直,刀劈斧削初具材型,刨刀打磨平滑,凿出榫卯即可按照胸中规划打造对应的家具。学堰就曾目睹姑老爷给爷爷奶奶制作寿材,给家里做了一整套的桌椅板凳。木工人的勇力,沉稳、耐心和细致,给学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一个农家男人都会編框织篓,会編簸箕,但是一些精巧的竹制家具需要专门的篾匠来家打进行打造。学堰家和邻居家一起请了一个篾匠打制了一套蒸笼,让学堰目睹了整个过程。乡下的每一家都有一从或者更多的竹丛,方便就地取材。篾匠来家以后,选取合适的竹子,砍下后用竹刀割好纹路防止加热后竹子裂开。通过炭火加热使得竹子松软后,将软化的竹子整根弯曲成蒸笼圈,反复揉竹子,使其的弧度越来越接近正圆。然后上横梁,并在上横梁排列好档格竹块。在关键地方用去皮的竹丝和竹钉进行固定。最后再用去皮的竹条编制蒸笼盖,即可完工。完成一套蒸笼的制作大概需要几天的时间,做好后彻底晾干后即可使用。在做工期间,吃住都在家里。在正常报酬外爸妈也尽可能的好酒好肉招待,学堰也跟着吃了极端肉。这样的招待既有对篾匠手艺的钦佩,也是出自于对中国人好客的传统。
这些已经是农村百业的余晖,学堰感受到的只是其中的一星半点儿。从听来的故事里知道,那时的农村除了木匠、篾匠还有赤脚的医生,还有专养公猪的猪倌儿,换废品的,卖药材的,打铁的,能唱戏哼曲儿是的。还有神汉、算命的先生,看宅邸坟墓的风水先生现在视为封建糟粕的从业者。
在农村业的余晖里,学堰继续在东研小学上学,恬静而美好。5年级的他个子也长高了,可是堂哥也去别的学校上初中了,路上的恶狗只能他自己独自面对了。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女生喜欢,他也没有喜欢的女生,因为相对于女孩子好像还是书本比较有吸引力。柳东就比较惨,他和班上第一名喜欢的是同一名女生,所以经常有较多的苦恼需要找学堰倾诉。《星火燎原》看了得有20本吧,可是书架上的一串估计得有100本,所以他想着一定在毕业之前看完。成绩还是"三剑客"之一,老师也比较喜欢他。
学校有两张乒乓台,下个以后他也是冲着去占台的队伍里的一员。因为买不起球拍,只能先占好位置,等到和有球拍的同学一起组队。然而打球的技术也是泯然众人中的一员,排队3分钟,上场10秒钟的存在。然而一个课间也就10分钟,所以估计也就能玩儿三轮。几个人一起用打磨圆滑的石子或者用瓷碗地圈打磨圆润成小块儿以后,玩儿拣子游戏。抛一颗在天上,下面抓一颗借助,你就赢了一颗。下一次转两个再借助抛出去的那颗,你就赢了两颗。下面抓取的难度不断增加,比如要隔开一颗抓,从最远的两颗开始抓,抓尽可能多的颗数。甚至两个小伙伴儿可以协商专属于自己的规则。要是不介意男女有别,也可和女同学一起玩儿跳绳。玻璃弹珠也是孩子们最常见的游戏。这些游戏学堰只要有人叫他,都会参与,但是下午放学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溜烟跑回家。
暑假的时候白天比较热没有农活可做,父母照例回去村里的茶馆喝喝茶,打打麻将消磨时间。学堰和几个堂兄妹就在一旁边看边记,很快就也就学会了。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几个人在一起学做大人的模样打起来,将书本拆成单页对折当做"赌资",玩儿的不亦乐乎。目不识丁的成人,稚子孩童,鬓发花白的老者,一旦起了好胜竞争之心,学习能力皆能超常激发。麻将、扑克、长牌都能很快学会熟练。不过一家孩童玩乐,纯为娱乐好胜,并不涉及钱物,无非多撕烂两本书,输两沓报纸而已。
一开始这些事情需要躲着父母才行,慢慢父母知道了也只淡淡的念一句:"这么小,就学会打牌啦,小孩儿还是要注意些",也就不再过问。学堰和妹妹偶尔陪爷爷、奶奶打牌玩耍。爷爷、奶奶年老只会长牌,学堰和妹妹会打麻将。没几天,爷爷、奶奶学会了麻将,学堰和妹妹学会了长牌。祖孙几人倒也其乐融融。
时间转瞬而至,小学毕业的日子也就很快来临。六年级的时候学堰就知道回去到常兴镇中学上初中,因为大家毕业以后都去这个学校。虽然听说县城的初中更好,但是凭学堰的成绩,完全没有想过能去县城上学。毕业考试排名班上第二,也算是意料之中。也知道身边的同学大多都在同一个中学上初中,也并不会感觉到有什么离别之苦。
相反学堰的内心是高兴和激动的。初中的学校是镇上最高的建筑,看起来整洁漂亮。而且初中时寄宿制学校,可以离开家去到一个新的环境和集体,想起来特别激动,新的生活已经在向他招手。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