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四季还未说夏,却已立秋;眼见着别人的暑假就要过去,每一所校园里都会迎来它新的活力。这个当下,小七想起了当年在宿舍偶然看到的《童年的最后一个夏天》,电影很普通,导演也不出名,演员里更是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小七可以久久不忘,只是因为于小七,它有了太强的代入感:语言是某地的方言,很多的俚语都和小七的家乡一般无二,在那个经济初起步的年代,农村的发展是远远滞后的,这也许也是小七在这部80后回忆故事里找得到自己童年影子的原因…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伴着田地里小麦的节节拔升,初夏的氛围里已经有了小麦要焦灼成熟的气息,怕是只有遇到播种较晚的麦子,你才可以有机会折几株青苗回家烧着吃的运气,毕竟那是晚春里才有的清香气。小满过后,就到了麦忙时节,这对于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来说,是一件顶重要的事,而对于老天爷来说,这是一个验收品行的时刻:收麦的日子里是不喜雨的,天上的神仙们在这些日子里要稳稳地控制情绪,也要捏起鼻子,小心着喷嚏,不然耳朵肯定是不舒服的。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在要收割的日子里是一天一个样,所以收麦要赶场,家里劳动力多的当然是最让邻居们羡慕的。在那个没有收割机,拖拉机也不多见的年代,镰刀和架子车便是工具,若是哪把锋利又应手镰刀被人借去了,是很快就会在整个村子里出了名的;而碰上下雨天,架子车在泥泞路上碾压出的辙是会被保留一整个季节的。
东方鱼白,井台旁便镰刀嚯嚯,接着便是杜甫诗中所写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待西方云霞之时,最后一架子车的麦子也将要被转移到麦场,家中妇孺便留下来手执敝筐清理战场:从麦地的东头到西头,一览而去,叉下漏网的麦子绝大多数也都被打包了去。当然,总会有几个孩童忙着回家玩耍,快速地跑过整个麦地,然后理直气壮地告诉母亲那几垄没有麦子漏网。也正是因为那些“不尽职”的孩童,成就了明日拾麦者袋子里可观的战利品。
正经的拾麦者,所拾不过是因主人家眼未及而漏网的麦穗。而对于贪玩的孩子,拾麦是这个假期里仅有的乐趣,当然不是正正经经,安安分分的。首先要在家里在挑一只长得好看,大小合适的化肥袋:太大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塞不满,太小了又不好和小伙伴们比功劳;当然还要配一把得心应手的剪刀,手起刀落,麦穗进了袋子,麦秆便被抛在了桥墩下,而剪刀不得当的用处便是路过谁家的麦田里快速剪几株随风摇曳的麦穗,然后窃喜地跑开。除此外,便是在桥头上静等着架子车的满载而过:田间小路,总会有几个趔趄,再碰上捆绑的新手,从架子车上掉落的麦子都是一撮一撮的,未等拉车的人反应,孩子早已抱着战利品一哄而散。当然,也有胆大的,时不时趁人不注意,从谁家架子车上的尾巴上拽几把下来。镰刀齐刷刷截断的麦茬还很锋利的,对于不愿在炎热夏天穿布鞋和长裤的孩子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了,加上头顶上炙热的骄阳,孩子们自是不愿老老实实地趟过一排排的麦垄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拾麦者。若不是可以用自己的战利品从母亲那里换来些许零花钱,若不是可以在田间从下乡的小贩那里买一毛钱的冰棍,若不是有和小伙伴互耍着小聪明的乐趣,父母怕是很难把这群孩子从风扇下赶出家门。
说起乡间小贩,在小七的童年里,他们自行车的后面总是有一个魔幻的世界,随风而转的风车,令人垂涎的糖葫芦,最神奇的是他们总能在你大汗淋漓的时候从白布遮着的木箱里拿出冒着寒气的冰棍…
收麦之后便是脱麦打场,麦场的地面早已被铺排的平平整整,泥土被压地结结实实,紧致地好似不允许一粒麦子嵌进去,干净的土地锃亮地都可以反光,有脱粒机的人家自然是省力的,一垛垛的麦子顺次地进入机器,尾部几个有力气的汉子直接便把麦粒装袋。曾经也是因为小七忘记把拾麦用的剪刀拿出来,绞坏了刚修好的脱粒机,被母亲教育了好多年。没有可用的机器只能靠着家里的石磙了,能借到拖拉机自然是好的,不然便得劳累家里的那两头牛,麦子一层层地铺好,拖拉机的头带着两个石磙,来来回回,转着圈地碾压,麦粒受不住这如此的压力,便从麦穗上的壳里一粒粒的逃逸出来,躲藏在柔软的麦秸之下。麦秸抖落抖落便被挑到别处,和土地紧挨着便是庄稼人一个季节的成果。路旁树荫下,啃上几块井水里冰过的西瓜,静等风起,扬场是一个技术活,娴熟的庄稼人即使微风也可以把麦粒从泥土和麦秸屑里分离出来,若是新手怕是只能等到大风,但免不了吃一嘴的麦糠,蒙一脸的泥土。随着麦粒入仓,再盼来一场酣畅的雨,既缓解了夏日燥热,也伴着玉米粒的入土结束了麦子一季的旅程。
麦忙后的不久便迎来了暑假,成熟期90天或100天的玉米也是磨人的。清晨早早的起床,迎着些许的风,就着清凉的露水,去玉米地里拔草是例行的,已是过人高的玉米杆,所以即是偷懒地在玉米地里打一个盹,父母也是不会轻易发现的。太阳刚偏南的时候,一家人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奔向锅台。午后3点半钟之前,整个村子都是热闹的:搬着板凳,拖着凉席,端着碗里清粥凉面各自出门,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村后的小树林;大人们这边搓着麻将,那边打着升级,旁边是孩子们打闹地嬉戏,偶有一声谁家孩子的哭声,一眨眼便又破涕为笑。直到太阳偏西,日光不再炙热的时候,大人们这才相约着扛起锄头,也遣着自家的孩子去往田地。小七和姐姐经常是被母亲派往南岗上照料那一小片的红薯地,两个人总爱滞留在路边的沟坡上,贪恋着那酸酸甜甜的黑千里。
每个午后下地干活之前,父母都会让小七到地窖里拎出一个大大的西瓜,再放在刚压出的井水里浸泡一下。手起刀落,先切下西瓜有根茎的部分,约一指厚度,一来可以看到西瓜的成熟度,而来要用这瓜皮磨下刀,小七也是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现在想来这许是切西瓜的仪式感。小七家的地窖位于院子中间偏北的位置,左边是一颗榆树,右边是一颗洋槐,榆树的年岁较长,胳膊粗的蚯根蔓延到了地窖里,便也自然成了中间的一个台阶。小七稍大一些的时候,可以踩着那根树根,自己从地窖里爬出来,也不再需要父亲在小七身上栓一根绳子从地窖里拎出来了。在那个没有电器的年代,冬天储红薯,夏天镇西瓜,地窖的作用可是极好的。
夜合花开香满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各自嘬着碗里的汤,讨论着晚上去那里逮爬叉,爬叉是小七家乡里夏日最受欢迎的东西:食可油炸可烹煮,一两个也可以就着明日清晨的豆角一起清炒了。即为美食,自然有人收购,行情好的时候,某些人家一个季节的收入少则上过百多则也可能上千,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此生物天生天养,是自然给予庄稼人的美食和财富,所以即使有些人食之过敏,却还是不能减弱其捕捉热情的半分。爬叉在午夜时分会蜕皮为蝉,刚蜕变的幼蝉也是可食,只是味道怕是不及前身。若是晚上不曾如愿地捕到可入锅的美食,白天便绑上一根长长的竹竿,各个小树林兜转去捣蜕皮。蜕皮可为药材,论两售卖,若是哪家的孩子勤劳一些,说不定在暑假结束的时候便可以挣得自己的书费。
与夏天标配的当然是凤仙花,谁家的院子里没有种上几株凤仙花,上到老人下到孩童,谁家不载夏天组织几场染指甲的活动。晚饭时分,摘些最艳丽的花瓣,再去邻居家要写白矾,要不到的话便委屈巴巴地去厨房加些问母亲讨要一些盐,放在蒜臼里捣呀捣;数好自己家有几只要染色的指甲,再去自家的菜园挑最硕大的芋叶。橘色的灯光下,手指一个个的伸好,姐姐便把已经捣碎的花泥填满指甲,附上芋叶,用线紧紧的绑好。翌日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先打一盆井水,把手放进去欣赏染好的指甲。芋叶有软刺,并不光滑,与之接触的皮肤会有些刺痒,故而每每清晨起床,总会有几个指头是已破洞的,这是不打紧的,毕竟暑假还长。
仲夏夜短,悠悠日长。所以夏天便有了诸多的乐趣,是清晨胡同口车过引起的犬吠,是午后打着盹的花猫,也是薄暮时手执蒲扇驱走的虫蚊;是躲在床底下和姐姐们打过的牌,也是邻居家电视里被包围的狮子王和小哪吒,是早上7点钟卖馒头的吆喝声,亦是午后5点半绕着村子“拿麦换油条”的小喇叭。关于夏天,小七有太多断断续续的回忆,有麦茬在脚腕上留下的血痕,有隔壁耕地的那两只老黄牛,有融化的大白兔雪糕,也有和父母一起看过的戏曲,有清晨清炒豆角的记忆,有和姐姐午后一起劈过的柴,有厨房里燥热的火气,也有笼屉里馒头的香气。当地窖里的西瓜见了底,当孩子开始恶补作业,当父母着手为孩子置办新衣,暑假便接近了尾声,待煮过田地里的嫩玉米,吃过水灵灵的花生,团过了红芋叶的馒头,夏天也已晚…
这许是一个怀旧的节点,迪士尼翻拍了小时候的狮子王,花木兰官方好像也已经安排上了;小时候的哪吒也在一夜间声名大噪。这个夏天和去年的夏天一样,这个夏天又不同于去年的夏天。很多年前的夏天和这个夏天不尽相同,很多年前的夏天又是记忆里最温馨的存在:我说不清那一个暑假是我最后的童年,我却认同脆弱和独孤的时候,遥远的记忆会在顷刻间袭来,敲打着最柔弱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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