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作者: 医学贵族汪 | 来源:发表于2017-01-30 22:23 被阅读0次

说起葬礼这种晦气的东西,阿莫这辈子大概也没参加过多少次,而且是誓死也不要再吃这等苦。且不去算计自家奶奶、邻家奶奶、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奶奶反反复复的晕厥抽搐,仅仅是大妈二婶三姑四姨呼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足以搅得翻江倒海,泪腺崩盘。女人向来是水做的,头七,二七,三七,四七······折腾上七七四十九天,若不整的干干瘪瘪的像个扎破的轮胎,失了往日的光彩,倒反会落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恶名。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阿莫可不愿再傻颠傻颠地跟去瞎凑热闹。

虽说是次数不多,但掰掰手指细细一算,这短短的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却也着着实实有了五六七八九十次。这其间去了的,有朝朝暮暮伴着的人,也有偶尔见面玩耍的人,甚至是有尚未见过的人;亲的或不亲的,老的或小的,爱的或不怎么爱的,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总之是记不清了。

(一)

第一场葬礼的全貌,是从未在阿莫的脑海中出现过的。有的反倒是一些温馨的生活小景。游戏之余、睡前或者走神,总之实在是闲的没事干的时候,阿莫的大脑中就会蹦出妈妈偶尔的唠嗑,把所有的断面连接起来,最终倒还真是整合成了一部还算过得去的黑白无声电影。

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世界上还没有阿莫的时候,爸爸妈妈满心欢喜地组建了一个将会是儿孙满堂的大家庭。爷爷还健壮,奶奶也没有这么多病。那一年的初春,正当是桃花红艳艳地挂上枝头的时候, 河的那一头“砰砰砰”地开来了一艘大船。红漆刷过的船身,亮闪闪地在春光中荡漾;红色的绸子和红色的棉带,在尚带寒意的风中,泛起春光乍泄的柔波。水是金色的,天是蓝色的,水天之间的人是红色的。红色的丝带,红色的襟花,红彤彤的脸,船上的、地上的,都喜气洋洋的叫着,跳着。船上的敲锣,岸上的打鼓;船上的唱歌,岸上的鼓掌。船靠岸的时候,船上的往岸上抛来烟和糖,岸上的“呼啦啦”拥向一处,又“呼啦啦”冲向另一处。等到新娘最终娇羞地走出船舱的时候,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唱和欢跳。此时的红盖头已是不时兴了的,于是新娘的面容身段便是一目了然了。瘦削的双肩,柔弱的腰肢,挺挺的鼻梁,粉扑扑的脸蛋。新郎亦是西装笔挺,乌黑的头发齐刷刷的梳到后面,脸上没有一点细纹或是胡茬。等新郎背着新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骄傲地走下船时,二老已是在高堂端庄地坐好。

新郎新娘便是阿莫未来的爸爸妈妈,而二老自然就是爷爷奶奶了。

妈妈说,爷爷是个好人。何为好人,好人就是好人。尽管家里该娶的已娶,该嫁的也嫁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阿莫的小姨子仍待字闺中,但好歹也快是名花有主。爷爷仍旧是日日替一大箩筐的子女们操持着。大伯的田里长草了,瓦窑厂的工作太忙走不开,爷爷说:我来吧。三伯丢下圈里的猪猡,又去搓麻将了,爷爷骂声“小畜生”,就拎着猪食桶“啰啰啰”的唤了起来。小姨沾了血的内裤丢在一边,爷爷不声不响地丢进洗衣盆里,不两下就搓了干净。奶奶又在无休无止地抱怨,爷爷拿出一个小碗,就“吱吱吱吱”的喝起小酒。

不料有一天,似是健壮有余的爷爷却在还未见到阿莫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好在爷爷去得安稳,一觉躺下,便是终身长眠。这可真是一个长长的觉啊!此中定当是有一个美美的梦伴着,不然爷爷怎么会睡到了火葬场,待热火焚身的时候都舍不得醒来呢?

阿莫从没有想过爷爷的葬礼,许是因为妈妈没有描述过,也或许是因为在阿莫的眼里,爷爷的死有着本不该有的宁静,阿莫不想用葬礼的鬼哭狼嚎打破这一份悠悠的美。于是乎,顺乎自然的,这是阿莫人生中第一场算不上葬礼的葬礼。

(二)

那一年的冬天来的格外地仓促。

南飞的雁群刚刚在秋水边歇下疲倦的双翅。金色的阳光下,亮晶晶的水珠从灰白色的羽毛上滚落下来。水边,白成了一片的芦花像云朵似的在秋风里飘摇。飘落的芦花,夹着抖落的羽毛,在窄窄的河面上铺成一床绒绒的毯子。风一吹,毯子就一闪一闪地露出了下面金光灿烂的床铺。也不知是谁家的媳妇在勤快地整理着内务,把棉絮散落的满地皆是。

北风是一夜之间就汹涌地吹来的。只记得雁群欢愉的鸣叫还在芦苇荡中四处回响,风雨就来了。

这一次的雨,来的很急,并且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有些大雁终究是躲不过这寒冷的风雨,被滞留了下来;但大部分还是冒着大雨,振开了翅膀,埋着头向南国奔去。

这出其不意的大雨,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金秋十月,壮壮的稻杆原本已是挂满了沉甸甸的谷穗。无论是从在哪个角度,远远望去都是金灿灿的一片,火辣辣的金色像是流动的液体,稍不留神就要夺眶而出。风仿佛也是金色的,只那么轻轻一吹,金色的浪潮就一波接一波地翻滚着。久违的稻香肆无忌惮地在村庄里弥散开来,一点点地发酵、发酵,直待慢慢地酿成了酒,微醺着辛苦了一年的村民们。

只可惜,一场大雨将这些个可人儿都泡在了水里。

阿莫的爸爸妈妈、邻居叔叔伯伯,一天到晚望着天,望着田,两眼瞪得直直的,却依旧是不见要停雨的意思。上班下班路过水田,总有人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这鬼天气。

但不管怎样,雨还是停了。好歹是顺遂了大家的心愿。接下来是连日的太阳和寒风。这样的天气倒也不坏,湿黏黏的水田很快就变得干干的。只是倒着的稻子终究是扶不起来了,对于大家,或许也不能有再多的抱怨了。赶在下一次天气突变之前,快快地收了谷子才是关键。举起,落下,再起,再落······磨得刃口闪着银光的镰刀一排排整齐地放倒了稻杆。“咔嚓咔嚓”的声音取代了“稀里哗啦”的雨声,虽说收成比不上往年,倒还算是痛快。按爸爸妈妈的做法,好的收回去装袋做口粮,坏的、烂的就拾了回家去喂鸡喂鸭。阿莫从小到大拾稻穗的记忆大概就是这么积累而来的吧。

但不是在这一年。这样的记忆可以在往后的任何一年,偏偏不在这一年。

那一年,随着寒冷的北风一同吹来的,是舅舅去世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的跟这场雨一样出其不意。不,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倒像是晴空霹雳,好端端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蓝天中,划过一道闪着黑光的闪电。是的,是黑魆魆的闪电。那时的阿莫,虽然还小,尚未起茧的双脚还是能跌跌撞撞的自由自在地奔跑。只是闪电过后,世界瞬间变成了黑色,阿莫再不敢迈开步子了。阿莫“哇”的哭声穿过沉沉的空气,在咸咸的、湿黏黏的液体中反复震荡。那是妈妈的泪啊!阿莫感觉到自己的天空落了,落到了黑漆漆的染缸里。总之什么都是黑色的。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鞋子,黑色的挂布,黑色的窗户······只有妈妈头上精致的小花是白色的,还有那一面始终泛着白光的墙壁。

接下来的几日,阿莫只觉得浑身难受。

舅舅穿上了平时都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剃干净了胡子,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甚至还像出嫁的姑娘,精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他的眉毛显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粗,都浓,一弯一折都那么刚健有力;他的脸好像是搽上了白色的粉,薄薄的双唇也抹得红红,洋溢着青春的血色。说舅舅躺的是床,其实也不准确。那是一块和单人床差不多宽度的门板,上面铺了一大块的白色布头。这块布头是那么不同寻常,干净得找不出一小点污渍。昏黄的灯光下,舅舅甜甜地睡着。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样的场景,倒是和睡美人可堪一比呢。

阿莫多么想和舅舅一起玩耍啊!虽然和舅舅相识的时间也仅仅是短短的两年,他们之间的友谊却是那么的深厚。自从第一次见到舅舅,阿莫的心里就没有任何的隔阂。仿佛她就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是属于她的。舅舅比爸爸会逗自己开心。他拿筷子给阿莫敲出动听的音乐,给阿莫抓小鸡玩耍,带阿莫去看雪,去看风筝,去抓黄鳝······是的,他们是心灵相通的。妈妈的血和阿莫的血,还有舅舅的血,都是连在一起的,自从出生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啊!只是现在,阿莫正无聊的紧的时候,舅舅却不想再和阿莫玩耍了。

阿莫觉得很委屈,她想跑过去抓起舅舅的双手。可是,妈妈这时候却紧紧地搂着自己。她的双手从来都没有这么用力过,此时此刻,却抓得阿莫深深的疼痛。阿莫又“哇”地哭了起来。真的哭起来的时候,阿莫才觉得自己原来并不孤独。反倒是阿莫的哭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早已在一大片的哀嚎声中销声匿迹了。哭着哭着,阿莫就睡着了。或许是累了,也或许大家的哭声实在是像极了催眠曲。

阿莫醒来的时候,脖子湿了一大片。小手一摸,放嘴里一舔,竟然还是咸咸的、苦苦的。阿莫不记得了,自己真的是流了这么多的眼泪了么?转念一想,大概是妈妈的,毕竟混在这泪水中的,是不堪入口的苦涩,完全没有自己那股甜甜的奶香味嘛。

昏昏暗暗的小房间里,男人女人挤了一大堆。围坐在舅舅身边的,铺了垫绪就地坐着躺着的,唱的,说的,哭的,打嗝的,菩萨上身的,敲木鱼的······阿莫已经辨不出究竟谁是谁了。只见大家的眼睛都红红肿肿的,好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样子。妈妈也蓬头垢面的,完全没有了平日阿莫眼中的美丽形象。

屋子里点着很多的灯,每一盏灯都比平时家里用的还要亮。黄色的灯光打在舅舅祥和的脸上,看上去暖暖的,很温馨。但是阿莫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阴暗和寒冷。墙壁是冷的,四射着寒光,像是一个脸色惨白惨白的鬼,发出惨白惨白、凶神恶煞的目光。

突然之间,阿莫笑了。“咯咯咯咯”的笑声是那么的清脆,清脆得足以惊醒舅舅的美梦。

都说小孩子是能够看到灵魂的。阿莫也确实是看到了。舅舅仍然穿着平时的衣服,白色的衬衫袖口上沾满了喷水织机黑黑的油渍。他一如往常地朝阿莫一笑,变魔术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河蚌壳。河蚌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唱着什么歌曲。阿莫很开心,正要扑上去的时候,舅舅却朝她招了招手,慢慢地向后退去了。

后来阿莫没有再见到过舅舅,即使在梦里,也不能再像当时那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了。

没过多久,阿莫就忘记了。只是现在想来有种淡淡的温暖,和一种不那么痛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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